每當下學期快結束時,社團便會為即將畢業的學長姐們,
     舉辦一個告別舞會。
     我們戲稱這個舞會的名字,叫「The Last Dance」。


     這個舞會沒什麼太大的特別,只是快畢業的社員通常都會到。
     因為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在廣場上跳舞的機會。
     還有,每個即將離開廣場的人,都有權利指定一支舞。


     我只是大三,並不是「The Last Dance」中的主角。
     但學姐已經大四,她是主角。


     是啊,學姐快畢業了。
     而我還有一年才畢業。
     每當想到這裡,我總會下意識地看一下廣場。
     我不知道學姐不在後的廣場,是否還能再圍成一個圓?


     「The Last Dance」舉辦的時間,就在今晚。
     距離第一次跟學姐跳夜玫瑰的夜晚,已經一年三個多月。
     在等待夜玫瑰出現的夜晚裡,總覺得時間很漫長。
     可是終於來到「The Last Dance」時,
     我卻會覺得那段等待的時間,不夠漫長,時間過得好快。


     學姐今晚穿的衣服,跟她在廣場上教夜玫瑰時的穿著是一樣的,
     身上同樣有難得的紅。
     學姐的人緣很好,廣場上的人都會搶著邀學姐跳舞。
     即使是不邀請舞伴的舞,也有人爭著緊挨在她身邊。


     我一直遠遠望著學姐,沒有機會擠進她身邊。
     我的視線穿過人群的空隙,靜靜地看著夜玫瑰。
     偶爾學姐的目光與我相對,她會笑一笑、點點頭。
     有時會拍拍手,示意我剛剛的舞跳得不錯。
     舞一支支過去,學姐的身邊始終圍著一圈人。


     我最靠近學姐的舞,是以色列的水舞,學姐在我對面。
     如果把我跟學姐連成直線,這條直線剛好是圓的直徑。
     原本這種距離在圓圈中是最遠,但向著圓心沙蒂希跳時,
     我們反而最接近。


     沙蒂希跳時,圓圈內所有人的口中會喊著:「喔……嘿!」,
     「嘿」字一出,左足前舉,右足單跳。
     以往學姐總是要我要大聲一點。
     不過今晚我第一次做沙蒂希跳時,卻無法嘿出聲音。


     但學姐第一次做沙蒂希跳時,很努力將舉起的左腳往我靠近。
     由於用力過猛,身體失去重心而摔倒,幸好兩旁的人拉起她。
     學姐只是笑一笑,沒有疼痛的表情。


     快要做第二次沙蒂希跳前,學姐眼神直盯著我,並朝我點點頭。
     我也朝學姐點點頭。
     於是我和學姐幾乎拖著兩旁的人往圓心飛奔,
     同時將左腳伸長、用力延伸,試著接觸彼此。
     但還差了一公尺左右。
     而我口中,終於嘿出了聲音。


     我們一次次嘗試,左腳與左腳間的距離,愈來愈短。
     在最後一次,我們舉起的左腳,終於互相接觸。
     而我在嘿出聲音的同時,也嘿出了眼淚。


     是的,學姐。廣場是我們共同的記憶。
     無論是妳第一次拉我走入圓圈的田納西華爾滋,
     還是現在的水舞,今晚的每一支舞,都曾經屬於我們。
     我們的腳下,踩過美國、踏過日本,
     並跨過以色列、波蘭、土耳其、馬來西亞、匈牙利、希臘……


     世界就在我們的腳下啊!


     水舞快結束了,音樂重複著「Mayim……Mayim……」的歌聲。
     圓圈不斷順時針轉動,就像我們不斷繞著世界走一樣。
     學姐,是妳將我帶進這個世界中,我永遠會記得。


     水舞結束後,所有的人還圍成一個圓。
     我跟學姐都席地而坐,略事休息。眼神相對時,交換一個微笑。
     廣場上突然傳來:「接下來是今晚的最後一支舞了。」
     在眾人的嘆氣聲中,學姐迅速起身,朝她左手邊方向奔跑。
     「最後一支舞,是由意卿學姐所指定的……」
     我突然驚覺,也迅速起身,往我右手邊快跑。


     學姐往左邊,繞圓圈順時針跑動;
     我則往右邊,繞圓圈逆時針跑動。
     我們兩個總共繞了半個圓,相遇在最後一句話:


     「夜玫瑰。」


(以色列民謠版)

(中文民歌版)






 13


我又回到剛來台北上班時的生活習慣,八點20起床,八點半出門。
葉梅桂便又開始比我早五分鐘出門。
以前我們維持這種出門上班的模式時,她出門前並沒有多餘的話。
如今她會多出一句:「我先出門了,晚上見。」
我則會回答:『嗯,小心點。』


她還會在客廳的茶几上,留下一顆維他命丸,與一杯半滿的水。
我會喝完水、吞下藥丸,再出門。
當然如果不是穿著北斗七星褲的話,我還得跟小皮拉扯一番。


也許是習慣了擁擠,或者說是習慣了這座城市,
我不再覺得,在捷運列車上將視線擺在哪,是件值得困擾的事。
下班回家時,也不再有孤單和寂寞的感覺。
我只想要趕快看到陽台上那盞亮著的燈,
還有客廳中的夜玫瑰。


改變比較多的,是我的工作量。
剛上班時,我的工作量並不多,還在熟悉環境之中。
但現在我的工作量,卻大得驚人,尤其是納莉颱風過後。
為了不想讓葉梅桂在客廳等太久,我依然保持七點半離開公司的習慣,
但也因此,下班時的公事包總是塞得滿滿的。
而我睡覺的時間,也比剛上班時,晚了一個半鐘頭。


每天下班回家,吃完飯洗完澡,在客廳陪葉梅桂說一下話後,
我就會回房間,埋首於書桌前。
然後我在房間的書桌,她在客廳的沙發,度過一晚。
由於我和她都很安靜,又隔了一道牆,因此往往不知道彼此的狀況。
於是每隔一段時間,我會走出房間看看她的樣子。
如果她依然悄悄地綻放,我就會放心地回到書桌上。


而她也會每隔一段時間,從我半掩的房門探進身來看看我。
當眼角的餘光瞄到她時,我會立刻轉過頭看著她。
她有時是笑一笑,就回到客廳;
有時則問我要不要吃點什麼?或喝點什麼?


即使我已經比以前晚一個半鐘頭才睡覺,我仍然比葉梅桂早睡。
因此睡覺前我還會到客廳跟她說說話,和逗逗小皮。
『我先睡了,妳也早點睡。晚安。』
「嗯,晚安。」
這通常是我們在每一天要結束前,最後的對白。


偶爾我覺得這種對白太單調,便會在進房間睡覺前跟她說:
『玫瑰。』
「幹嘛?」
『願妳每個沉睡的夜,都有甜蜜的夢。』
「你有病呀。」
『還有,妳睡覺時,習慣舉右手?還是左手?』
「我怎麼會知道。」
『如果妳習慣右手高舉,會很像自由女神喔。』
「無聊。」
『還有……』
「你到底睡不睡?」
『是。馬上就睡。』然後我會立刻閃身進房。


工作量變大並不怎麼困擾我,最困擾我的是,跟老闆之間的相處。
主管對我的工作表現,還算滿意,常會鼓勵我。
可是老闆對我,總是有些挑剔。


「小柯,你的辦公桌未免太亂了吧。」老闆走近我的辦公桌。
我沒說話,只是探頭往疏洪道更亂的辦公桌上看了看。
「你不必跟他比較,他比你亂又如何。難道可以因為別人已經搶劫,
 你就認為你偷東西是對的?」
『這……』
「一位優秀的工程師應該是井井有條、有條不紊,你連辦公桌都無法
 整理好,工作怎麼會認真?」
我只好放下手邊的工作,開始收拾辦公桌。


而我和老闆對工作上的意見,也常會相左。
「我們是工程顧問公司,不是行政單位,只能做建議。」老闆說。
『我知道。所以我們更應該提供專業上的意見。』
「你知道你所謂的『專業意見』,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我不懂你所謂的影響是指哪方面?』我問。
「反正這些意見不能出現在報告中。」老闆淡淡地回答。
『為什麼不行?難道有錯嗎?』
「也許是對的,但我不管。總之,照我說的做。」
『可是……』
老闆揮揮手,阻止我再說下去,然後說:「你可以走了。」
我只好離開他的辦公室。


每當我跟老闆有一些衝突時,疏洪道總會勸我:
「你知道河流都怎麼流嗎?」
『就這樣流啊。』
「河流總是彎彎曲曲地流,這樣流長會比較大,坡度才不會太陡。」
『這我知道啊。』
「所以囉……」疏洪道拍拍我肩膀,笑了笑:
「你這條河流太直了,應該要再彎一點。」


疏洪道平常很白爛,可是規勸我時,卻很溫和與正經。
我心裡很感激他。
我在台北,除了疏洪道和我大學同學——藍和彥(攔河堰)外,
幾乎沒有所謂的朋友。
當然,我是沒有把葉梅桂算在內的。


因為在我心裡面,葉梅桂不只是朋友。
在我的感覺中,她應該比較像是親人或家人。
或是一種,在生活中有了她會很習慣與安心,
但從沒想過沒了她會如何的那種人。


所以我一旦想到,要將我與葉梅桂歸納為何種關係時,
總會很自然地跳過。
不管是朋友、親人還是家人,都無所謂。
反正對我而言,她是一朵嬌媚的夜玫瑰。


今天早上,老闆看到我時,又跟我說:
「小柯,你的衣服太花了,一位優秀工程師的穿著應該很素淨。」
我低頭看了看我的衣服,是藍格子襯衫,也就是疏洪道所說的,
格格blue那件。
老闆走後,疏洪道幸災樂禍地笑著。


中午和疏洪道吃過飯後,他又提議要一起喝杯咖啡。
好像只要他看到我挨老闆的罵時,都會想跟我喝咖啡。
於是這陣子,我幾乎天天喝咖啡。
今天我心血來潮,帶他到原杉子姐妹所開的咖啡店。


「柯先生,你好。」原杉子的妹妹把MENU遞給我,笑著說。
『妳好。』我微微一笑。
「這位是……」她指著坐在我對面的疏洪道,問我。
『他是我同事。只是個小角色,不用理他。』
「喂。」疏洪道低聲抗議。
她笑了笑,朝他點了點頭。


原杉子的妹妹走後,疏洪道問我:
「她長得滿漂亮的,你們認識嗎?」
『算認識。』我趨身向前,低聲告訴他:『她姐姐更漂亮喔。』
「真的嗎?」
『嗯。』
「你怎麼知道她有姐姐?」
『待會你去吧台結帳時,就可以看到她。』
「那如果她看到我長得也很帥時,會不會惺惺相惜,然後不收錢?」
我攤開報紙,裝死不理他。


喝完咖啡,我們走到吧台結帳。
「柯先生,又看到你了。」原杉子笑得很開心。
「我是工程師,小柯只是副工程師,我比較厲害。」
我正要開口說話時,疏洪道突然開口,眼睛直視原杉子。
原杉子似乎有點驚訝,我倒是習以為常。


我從口袋中掏出錢,準備要付我的那份。
疏洪道又突然抓著我的手,說:
「小柯,你那份薪水太微薄了,不像我的薪水那麼豐厚。」
他掏出錢,臉朝著原杉子說:
「更何況我一向義薄雲天、仗義疏財、情深義重、急公好義,所以
 就讓我慷慨解囊吧。」


『喔?你要請客嗎?』我瞄了瞄他,有點疑惑:『那就多謝了。』
「不必客氣。」他拍拍我肩膀後,又將臉朝向原杉子:
「我除了在工作上腳踏實地、認真負責之外,在待人接物上,也深獲
 大家愛戴,可謂有口皆碑、眾望所歸。」
『我們走了,下次再來。』
我裝作沒聽到他的話,跟原杉子點個頭後,便拉他走出店門。
「我還要說啊……」
疏洪道被我拉出店門口後,嘴裡還念念有詞。


『你在幹嘛?』我問疏洪道。
「小柯,她好漂亮。」他似乎沒聽到我的話。
『是啊,原杉子是很漂亮。那又如何?』
「原杉子?」他很驚訝:「你說她叫原杉子?」
『是啊,有問題嗎?』
「難道這是上天註定的嗎?」
『你到底在幹嘛?』
「真是無法抗拒的邂逅啊。」他又沒聽到我的話,繼續喃喃自語。
『喂!』


我叫了一聲,疏洪道似乎醒了過來。
「小柯。」他轉頭看著我:「原杉子這名字,不能讓你想起什麼嗎?」
我努力想了一下,不禁低聲驚呼:『啊!這是……』
然後我們異口同聲地說:
『員山子分洪!』


沒錯,所謂的員山子分洪工程,主要是在基隆河上游員山子段,
開挖一條分洪隧道,將部分洪水導入隧道,然後排至台灣東北角外海,
以減輕基隆河中下游水患。
這條分洪隧道,長約兩公里多,當然也算是疏洪道。


「她是原杉子,我是疏洪道。我們是註定要在一起的。」
『這只是諧音而已,沒太大意義。』
「怎麼會沒意義?」疏洪道似乎很激動:
「這麼重大的工程,我們一定要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
 不可以在任何一個細節疏忽。所以我們要接受老天的安排!」
『你想太多了。』
「不,我很認真。為了確保工程順利,我一定要跟原杉子在一起。」
疏洪道握緊雙拳,大聲說:「天啊,我責任重大啊!」
我又開始裝死了。


下午上班時,我突然想到了諧音的問題。
葉梅桂與夜玫瑰,也是諧音。
我第一次聽到葉梅桂說她也可以叫做「夜玫瑰」時,我雖然很驚訝,
但我應該只是當成諧音而已。
可是現在,葉梅桂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哪怕只是一個眼神,
我都是理所當然地認定,她是夜玫瑰。


如果葉梅桂不叫葉梅桂,而叫做葉有桂或是葉沒鱉的話,
我還會當她是夜玫瑰嗎?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手機響起,是攔河堰打來的。
「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吧。」
『可以啊。不過,為什麼突然想一起吃飯?』
「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
『什麼樣的朋友?』
「來了就知道。」
『好吧。』
然後他跟我說了餐廳的詳細地址,我們約晚上八點。


掛上電話,我立刻撥給葉梅桂,告訴她這件事。
「好呀,你去吧。」她說。
『謝謝。』我說。
「幹嘛道謝?」
『因為……因為……』我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為什麼我要說謝謝?
「是不是因為我很漂亮?」
『沒錯。因為妳很漂亮,所以我要謝謝妳。』
「無聊。」她笑了笑:「你去吧,別太晚回家。」
『是。』


下班後,我坐計程車到那家餐廳,然後直接走進去。
攔河堰和他女朋友,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女孩,已經坐著等我了。
他的女朋友我早已認識,我大四時,就是幫攔河堰寫情書給她。
她叫高萍熙,跟台灣第二長的河流——高屏溪,是諧音。
高萍熙如果跟藍和彥結合,就變成高屏溪攔河堰。


我曾說過,攔河堰可以抬高上游水位,以便將河水引入岸邊的進水口。
一般的攔河堰是堅硬的混凝土製成,平時雖可抬高水位以利引水,
但洪水來襲時,卻也會因為抬高水位而不利於兩岸堤防的安全性。
不過高屏溪攔河堰不同,它是橡皮所製成。
平時可充氣脹起,便可像一般的攔河堰一樣,抬高水位以利引水;
而洪水時,則可洩氣倒伏,使洪水順利宣洩,確保堤防安全。


我突然想到,他們也是諧音啊。
難道因為諧音的關係,就可以有註定在一起的理由?
而我,會不會在一開始只因為葉梅桂的諧音是夜玫瑰的關係,
就開始覺得她像夜玫瑰?
久而久之,便覺得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沒有一樣不像夜玫瑰?


就像《列子》說符篇「亡鈇意鄰」中的文章所說:
因為自己丟了斧頭,懷疑是鄰居的兒子所偷,
於是看他走路的樣子、臉上的神色、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都像是偷了自己的斧頭一樣。
可是等自己找到斧頭之後,便不再覺得鄰居的兒子偷了斧頭。
其實鄰居的兒子根本沒有任何改變,不管是說話、神色和舉動。
只因為自己覺得是,於是他就像偷斧頭的人;
等到斧頭找到後,他就不是偷斧頭的人了。


會不會我也是這麼看待葉梅桂?
只是因為諧音是夜玫瑰,於是我認為她是夜玫瑰。
如果有一天,真正的夜玫瑰(如果有的話)或是學姐出現,
我會不會就不再覺得,葉梅桂是夜玫瑰了?


「喂!」攔河堰叫了我一聲,我才猛然驚醒。
然後他指著那個女孩對面的空位,說:「快坐下吧。」
我打量了她一眼,看起來是20幾歲,戴一副眼鏡,五官還算清秀。
我朝她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坐下。
「我幫你們介紹一下。」攔河堰指著我:「柯志宏,我大學同學。」
然後再指著她:「艾玉蘭,我女朋友的同事。」


他介紹完後,我還沒說話,艾玉蘭就對我說:
「我的名字雖然是玉蘭花的玉蘭,但請叫我愛爾蘭。」
『愛爾蘭?』我很疑惑。
「沒錯。愛爾蘭,愛爾蘭,愛你的……」
她雙手由下往上,各自畫了一個圓弧,看起來很像是開花的動作。
「蘭。」
我嚇了一跳,手中的餐巾紙順勢滑落。


「很浪漫吧。因為愛爾蘭的『爾』字,剛好是『你』的意思。」
『是啊。』我雖然應了一聲,但還是覺得心有餘悸。
「以後就請叫我愛爾蘭吧。」
『愛……愛……』
「愛爾蘭,愛爾蘭,愛你的……」她又做了一次開花動作:「蘭。」
我又被嚇了一次。


我使個眼色,把攔河堰叫到洗手間。
『喂,什麼意思?』我問他。
「幫你介紹女孩子啊。」他回答。
『為什麼?』
「如果不是你以前幫我寫情書,我怎麼會有現在的女朋友呢?所以我要
 報答你啊。」
『你這不叫報答,這叫報復。』
「你別亂說,她人不錯的。」


『可是,你為什麼要介紹她給我呢?』我又問。
「因為我爺爺說……」
『喂!』我趕緊摀住他的嘴:『可以了喔。』
「先聽我說完嘛。」攔河堰把我的手拿開,接著說:
「我爺爺說,你喜歡的人是一朵花,所以那個人會有花的名字。」
『啊?真的嗎?』
「嗯。」他點點頭:「我拜託我女朋友找了很久呢。」
『可是這個艾小姐,好像有點奇怪。』
「哪裡奇怪?艾小姐名字有花,動作也像花,簡直是為你而生啊。」
『喂!別開玩笑了。』


我和攔河堰回到座位,沒多久菜便端了上來。
我很專心吃飯,盡量把視線放低,專注於餐盤上。
「柯先生住哪裡?」愛爾蘭,不,是艾小姐又問我。
『艾小姐,我住……』
「請別叫我艾小姐,叫我愛爾蘭。」她放下刀叉,然後再說:
「愛爾蘭,愛爾蘭,愛你的……」她又開了一次花:「蘭。」
我這一驚非同小可,嘴角的肌肉突然鬆弛,然後抽搐了幾下。
少許的湯汁順勢從嘴角流出。


剛好經過我身旁的男服務生,右手立刻掏出上衣口袋的手巾,
在空中揮舞了一下,然後說:
「先生。請允許我用本餐廳特製的絲質手巾,拂去您尊貴的嘴角旁,
 若有似無的殘紅碎綠吧。」
我看了一眼他揮舞手巾的動作,我猜測這家餐廳的老闆是土耳其人。
因為這是土耳其舞「困擾的駱駝」中,領舞者揮舞手巾的動作。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為什麼我會碰到奇怪的人?
甚至連餐廳的服務生都很奇怪。


我只好很小心翼翼,避免又讓愛爾蘭做出開花動作。
言談中盡量用「妳」來稱呼她,避免直呼她的名諱,或叫她艾小姐。
可是攔河堰不知道是無心還是故意,總會稱她艾小姐。
「愛爾蘭,愛爾蘭,愛你的……」於是她會一次又一次不斷開花。
「蘭。」
我的胃一定是抽筋了。


這頓飯其實並沒有吃太久,但我卻覺得時間過得好慢。
而且這家餐廳的附餐好多,一道又一道地端上來。
『沒有了吧?』我總會問服務生。
「尊貴的先生啊,您看起來很困擾喔。」服務生是這麼回答的。
我猜得沒錯,他一定會跳「困擾的駱駝」。
好不容易上完了附餐,大家也準備走了,我才鬆了一口氣。


走出餐廳門口,我趕緊跟攔河堰和他女朋友,以及愛爾蘭告別。
攔河堰湊近我耳邊小聲說:「有蘭堪折直須折,辣手摧花不負責。」
我正想給他一拳時,愛爾蘭叫了我一聲,我只好轉過頭看著她。
「別忘了哦。」愛爾蘭跟我說。
『忘了什麼?』我很疑惑。
「愛爾蘭,愛爾蘭,愛你的……」
她這次的花開得好大好大:「蘭。」
『哈哈……哈哈……』我乾笑了幾聲,聲音還發抖。
然後眼神朝著攔河堰,用力瞪他一眼,再說:『我一定沒齒難忘。』


我加速度逃離,攔住一輛計程車,撲上車。
回到樓下大門時,剛好碰到牽著小皮散步回來的葉梅桂。
『好久沒見了。』我說。
「你有病呀,我們今早才見過面而已。」
『可是我卻覺得過了好久好久。』
「無聊。」
她說完後,將拴住小皮的繩子交到我手上。
「我們一起回去吧。」她說。
『嗯。』我笑了笑。


其實我並沒有開玩笑,我是真的覺得已經很久很久沒看到她了。
就像一個人漂流在海上,最後終於看見陸地一樣。
也許只漂流一天,但在漂流的過程中,你會覺得好像過了一個月。
總之,我就是有那種浩劫餘生的感覺。
而且還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


同樣是花的名字,眼前的葉梅桂卻讓我覺得很自在。
她的眼神像玫瑰、害羞時像玫瑰的顏色、生氣時像亮出玫瑰的刺、
要睡覺前伸展雙手的動作更像正要綻放的玫瑰。
只有葉梅桂,才可以在任何小地方都像是夜玫瑰。
不管我是不是「亡鈇意鄰」那篇文章中所說的,那個丟掉斧頭的人,
但葉梅桂就是夜玫瑰,誰來說情都沒用。


別的女孩即使也像是一朵花,但很可惜,那並不是夜玫瑰。
蘭花或許很名貴,我卻只喜歡玫瑰。


「來猜拳。」在樓下大門前,葉梅桂突然說。
『好。』
結果我出石頭、她出布,我輸了。
「你開門吧。」
『喔。』我從口袋掏出鑰匙,打開大門。
我們走到電梯口,久違的字條又出現了:


如果我有一千萬,我就能修好故障的電梯。
我有一千萬嗎?沒有。
所以這仍然是故障的電梯。

如果有人來修電梯,你就不必爬樓梯。
有人來修電梯嗎?沒有。
所以你只好乖乖地爬樓梯。

如果把整個太平洋的水倒出,也澆不熄你對我亂寫字的怒火。
整個太平洋的水全部倒得出嗎?不行。
所以你不會生氣。


我跟葉梅桂互望一眼,異口同聲說:
「痞子蔡的《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然後她笑了起來,我則罵了一句白爛。
「白爛是指誰?吳馳仁?還是痞子蔡?」她問。
『當然是指吳馳仁啊。』我說。
我也突然想起,吳馳仁和「無此人」,也是諧音。


『嗯……』我再看了一眼字條上的字,問她:
『妳覺得吳馳仁這次的字怎樣?』
「寫得不錯,算是又進步了。」
她也看了一眼,接著說:
「而且他上次說這不是電梯,現在又回到電梯已經故障。可見他再從
 見山不是山的境界,進步到見山又是山的境界。」
『是嗎?』我很疑惑地看著她:『妳怎麼都不會覺得他無聊?』
「你才無聊。」她瞪了我一眼。


回到七C,我們分別在沙發上坐定後,葉梅桂說:
「喂,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
「我今天把工作辭了,下星期開始,就不必去上班了。」
『啊?』我大吃一驚,不禁站起身。
「幹嘛那麼驚訝?」
『當然驚訝啊。為什麼辭了呢?這樣的話,妳怎麼辦?』
「你會擔心嗎?」
『會啊。』
「你騙人。」
『喂!』


葉梅桂看了我一眼,然後笑出聲音。
『有什麼好笑?』
「沒事。」她停止笑聲,簡單回答。
然後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喂!』
「幹嘛?」
『妳還沒告訴我,為什麼要把工作辭掉。』
「哦。」她的視線沒有離開電視,淡淡地說:
「不把工作辭掉,怎麼回去當老師呢?」


『玫瑰。』我不自覺地叫了她一聲。
「幹嘛?」
『我好感動。』
「你有病。」
『妳真的要回去當老師嗎?』
「是呀。」
『玫瑰!』我又叫了一聲。
「又想幹嘛?」
『我真的好感動。』
「你真的有病!」


『小皮!』我叫了小皮一聲,小皮慢慢走向我。我抓起牠的前腳:
『太好了,姐姐又要回去當老師了。』
「當老師有什麼好高興的。」
『那是妳喜歡的工作啊,我當然很高興。』
我走近她的沙發,伸出右手:
『來,我們握個手,表示我誠摯的祝賀之意。』
「無聊。」她伸出右手輕拍了一下我的右手。


『那妳打算到哪裡教呢?老師這工作好找嗎?』
我坐回沙發,想了一下,又問她。
「我今天跟以前的園長通過電話,他歡迎我回去。」
她把電視關掉,轉頭看著我:「所以我下星期就會回去當老師。」
說完後,她的嘴角揚起笑意。


『玫瑰!』我很興奮地站起身,朝她走了兩步。
我走的速度太快,以致於跨出第二步時撞到茶几,我痛得蹲下身子。
「怎麼了?」她低下頭,聲音很溫柔:「痛不痛?」
『我腳好痛,可是心裡很高興。』
「幹嘛這麼激動?」她伸出右手,輕拍一下我的頭。然後說:
「有沒有受傷?」
『擦破了一點皮而已。』我撩起褲管,看了一眼。
「你坐好,我去拿紅藥水。」說完後,她站起身走回房間。


葉梅桂走出房間後,手裡多了紅藥水和棉花棒。
她用棉花棒沾了一些紅藥水,然後蹲下身問我:
「傷口在哪裡?」


我正準備低頭指出傷口的位置時,她又問我:
「對了,你今天吃飯的情形怎麼樣?」
『愛爾蘭,愛爾蘭,愛你的……』我也做一次開花動作:『蘭。』
「你在幹嘛?」
她抬頭看著我,眼神很疑惑。


『這是今天跟我吃飯的那個女孩子的招牌動作。』
「你今天不是跟你大學同學吃飯?」
『是啊。可是他說要幫我介紹女孩子……』
話一出口,我暗叫不妙。
果然她把棉花棒拿給我,說:「你自己擦吧。」
然後她站起身,坐回沙發,又打開電視。


我手裡拿著棉花棒,僵了一會,才說:
『我要去吃飯之前,並不知道他要幫我介紹女孩子啊。』
她並沒有理我,拿著遙控器,換了一次頻道。
『如果早知道他要介紹女孩子給我,我一定不會去的。』
她仍然不理我,電視頻道轉換的速度愈來愈快。
『管她是什麼花,蘭花又如何?我還是覺得玫瑰最漂亮。』
電視的頻道停在Discovery,但她還是不理我。
『下次他找我吃飯時,我會先問清楚。如果他又要介紹女孩子給我,
 我一定大親滅義。』


「小皮。」她低頭叫了一聲,然後手指著我:
「去問那個人,什麼叫大親滅義?」她講「那個人」時,還加重音。
『喔。我跟妳比較親,跟他則有朋友之義,當然要大親滅義。』
「哼。」她哼了一聲後,說:「小皮,去叫那個人快點擦藥。」
『喔。』我低下頭,突然不想擦藥,只是在傷口周圍畫了一圈。
然後又畫了一個箭頭,寫了幾個字。
「小皮。」她又叫了一聲:「去問那個人,為什麼擦藥要那麼久?」
『喔,是這樣的。妳看看。』
我把腳舉起,上面寫了紅色的字:「傷口在這裡 → 」。


「喂!」她突然站起身:「你在幹嘛?」
『妳剛剛問我一句:傷口在哪裡?』我也站起身說:
『我想我應該要回答妳的。』
「小皮!」她突然聲音變大:「去告訴那個人,他可以再無聊一點!」
我馬上坐下來,用棉花棒沾紅藥水,乖乖地塗抹傷口。
「小皮。去告訴那個人,電視機下面第一個抽屜,有OK繃。」
我走到電視機旁,打開抽屜,拿出OK繃,貼在傷口上。


「小皮。去告訴那個人,以後不要再這麼不小心了。」
原本小皮在她叫「那個人」時,頭在我和她之間,輪流擺動。
沒想到小皮這次卻向我走過來。我低下身,在牠耳邊說了一句。
「小皮。那個人說了什麼?」
我又在小皮耳邊,再說一次。
「喂!你到底說什麼?」
『小皮沒告訴妳嗎?』
「喂!」
『我說我以後會小心的。』
「哼。」


然後我們都坐了下來,Discovery頻道正播放一個洪水專輯。
我很仔細地看著電視,因為這跟我有關,而且我必須認真研究。
葉梅桂似乎看出我的專注,便不再轉台,只是靜靜地陪我看電視。
節目結束後,我看了看牆上的鐘,快11點半了。


我伸一伸懶腰,跟她說:
『今天一定是奇怪的日子,因為我老碰到奇怪的人。』
她先抬起頭看著我,然後視線又回到電視上,換了一個頻道。說:
「小皮。去告訴那個人,今天是我生日。」
『啊?』我很驚訝,停止伸懶腰的動作,問她:『真的嗎?』
「騙你幹嘛?」
『為什麼現在才說?』
「這十年來,我並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有什麼好說的。」
她的反應很平淡。


我迅速起身,先檢查一下皮夾有沒有錢,轉身走到陽台。
「你要幹嘛?」她轉頭看著我。
『去買蛋糕啊。』
「這麼晚了,蛋糕店早關門了。」
『忠孝東路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蛋糕店。』
「不用了。」她又將視線轉回電視上:「何必那麼麻煩。」


我沒回話,一面用手開門,一面用腳穿鞋子。
「喂!」她叫了一聲:「太晚了,不要出去。」
『我很快回來,別擔心。』我走出門一步,又探頭回來往客廳:
『是28歲,沒錯吧?』
「對啦!」她似乎很不情願。
『妳要那種“28”的數字蠟燭?還是兩根大蠟燭、八根小蠟燭?』
「隨便。」
我再走出一步,又回過頭:『確定是28嗎?妳看起來真的不像。』
「柯志宏!」她突然站起身大聲說。


我用跑的出門。
深夜的計程車通常不會開進小巷子,所以我得跑一段距離。
上了計程車,直奔忠孝東路的蛋糕店。
我一進蛋糕店,隨便指著一個冰櫃中的蛋糕:『就這個。』
老闆慢條斯理地拿出蛋糕,準備包裝時,問我:
「過生日的人,是你的親人?朋友?還是你喜歡的人?」


『有差別嗎?』我很疑惑。
「當然有差囉,我們可是專業的蛋糕店呢。」他笑了一笑:
「如果是親人,我們會用親人包裝法。如果是朋友,我們會多送幾個
 紙盤子。如果是你喜歡的人,我們會送一張卡片。」
『啊?為什麼?』
「如果是親人,綁蛋糕的結會比較好解,這樣就不必用剪刀剪繩子。
 剪繩子不太吉利,會折壽星的壽,我們都希望壽星長命百歲吧。」


他停止手邊的動作,又接著說:
「如果是朋友,吃蛋糕時會喜歡砸壽星的臉,我們當然要提供更多的
 紙盤子。如果是喜歡的人,一定要藉著生日,寫點情意綿綿的話,
 所以我們會給你一張卡片。我們可是專業的蛋糕店呢。」
『好。』我不加思索,趕緊說:『她三種都是。』
「喔?」他先是楞了一下,又笑著說:
「先生,你很會做生意喔。要不要考慮來我們店裡上班?」
『別開玩笑了。』我很著急:『請快一點。』


「好吧。」他又笑了笑:
「那我就用親人包裝法,再多送你幾個紙盤子和一張卡片。」
『嗯。請快一點。』
他包裝蛋糕時,我頻頻看錶,心裡很急。
「先生,請在這張卡片上寫字吧。」
『我回去再寫。』
「這樣不行喔。這個蛋糕是由我們店裡賣出去的,我們一定要負責,
 所以請你寫幾句話。我們可是專業的蛋糕店呢。」


我立刻在卡片上寫上:玫瑰,祝妳生日快樂。
「這樣而已嗎?」他搖搖頭:
「誠意不夠,會影響本店的信譽。我們可是專業的蛋糕店呢。」
我又加上:以後的日子天天快樂,就連快樂也要嫉妒妳。
「還是不夠誠意。」他又搖搖頭。
我只好再加上:願妳永遠像夜玫瑰,嬌媚地綻放。


「嗯……勉強可以。請再簽個名吧。」
我簽上:柯志宏。
「柯志宏?這名字很普通,確定是你本人嗎?你有帶身份證嗎?」
『喂。』
「不好意思。因為我們是專業的蛋糕店,一定要很認真。」
我還真的掏出身份證給他看我的名字。


「對了,過生日的人幾歲?」他又問。
『28。』
「先生,原來你喜歡小你十歲的女孩子啊。」
『我也才28!』我聲音突然變大。
「哈哈,我開玩笑的。」他笑得很開心:
「先生啊,幫人慶生時要放輕鬆。這是專業的蛋糕店給你的建議。」
我心裡罵了一句混蛋,趕緊掏出一張千元大鈔,準備付帳走人。


他拿著那張鈔票,雙手舉高,在燈光下看了半天。
『怎麼了?』我很緊張:『是假鈔嗎?』
「喔。」他仍然繼續看著那張鈔票:「這是真鈔啊。」
『那你幹嘛看那麼久?』
「你不覺得這種藍色的鈔票,在燈光下看起來很美?」
『喂!快找錢!』
「是的。」他收下鈔票說:「一共是360元,要找你540元。」
『是640元才對。』
「先生啊,你真的不考慮來我們店裡上班?即使在這種心急的情況,
 你的算術依然好得很,真的不簡單。」
『喂!』我聲音愈來愈大:『快找錢!』


拿了零錢和蛋糕,我立刻衝出店門。
「先生啊,下次千萬不要再忘了你喜歡的人的生日喔,不然買蛋糕時
 會被捉弄啊。這是專業的蛋糕店……」
他的聲音還在我背後響起,不過他後面說什麼我就沒聽到了。
上了計程車,回到樓下。
我立刻衝進門,上電梯,跑回七C。


只剩六分鐘就12點了,我趕緊把蛋糕放在茶几上,解繩子。
混蛋,什麼叫親人包裝法?結還是打得那麼緊。
我只好用嘴巴幫手的忙,努力解開繩子。
「用剪刀吧。」葉梅桂拿了把剪刀遞過來。
『不行。』我嘴裡咬著繩子,搖搖頭,含糊地說著。
「如果要用牙齒,叫小皮就好了呀。」她笑著說。
呼……總算解開了。


我拿出蛋糕,把蠟燭插上,急著點火,卻找不到打火機。
『打火機、打火機……』
我把蠟燭拔出,跑到廚房,扭開瓦斯爐,點燃後,再插回蛋糕上。
『關燈、關燈……』
我站起身,準備跑去關燈。
「等等。」葉梅桂突然說。


「你看你,滿頭大汗的。」
她走近我,手裡拿著面紙,幫我擦去額頭的汗。
『待會再擦吧,快12點了。』
「不行。」她又換了一張新的面紙:「把汗擦乾再說。」
她再擦拭了一次。
『可以關燈了吧。』
「嗯。」


我關了燈,坐近她身旁。
清了清喉嚨,抱起小皮,抓住牠的前腳,邊拍邊唱:
『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
「你搶拍了。」
『沒關係的,先讓我唱完。』
「不行。」她笑了笑:「你唱那麼快,是詛咒我快死嗎?」
我只好放慢速度,再唱:『祝妳生日快樂……』
「太慢了。你希望我拖拖拉拉地過日子嗎?」
『玫瑰,別玩了。讓我好好唱。』
「好吧。」她笑得很開心。


『許願吧。』唱完生日快樂歌後,我說:
『可以許三個願望,前面兩個說出來,最後一個不要說。』
「嗯。」她雙手合十,閉上眼,低著頭,輕聲說:
「第一個願望,我希望那個人以後不迷糊,凡事都會小心點。」
她這次講「那個人」時,不再加重音,只是輕輕帶過。
「第二個願望,我希望那個人工作順利,日子過得平平安安。」


『第三個願望千萬別說出來喔。』我低聲叮嚀她:
『也不要把願望浪費在我身上。』
「你管我。」她睜開眼睛,瞪了我一眼:
「我的生日我最大。而且我有說那個人就是你嗎?」
『喔。既然不是我的話,那我就可以繼續迷糊,工作也可以不順……』
「喂!」她打斷我的話:「別亂說。」
『好。』我笑了笑:『趕快許最後一個願望吧。』


葉梅桂又閉上眼、低下頭,雙手合十。
看起來好像是含苞的夜玫瑰,花瓣緊緊包著花蕊。
客廳內沒有燈光,只有微弱的蠟燭火光。
於是我第一次看到,在火光下搖曳的夜玫瑰,靜謐而嬌媚。
並且安靜地,等著綻放。


她許完願,吹熄蠟燭,我再打亮客廳的燈,離12點只剩30秒了。
『好險喔。』我笑了笑,跟她說:『生日快樂。』
「謝謝。」她也笑了笑。
然後她切開蛋糕,我們坐下來吃蛋糕。
我坐在她左手邊的沙發,而不是靠陽台的那張沙發。
『咦?這張沙發好像比較軟。』我在沙發上坐著,彈來彈去。
「是嗎?」她淡淡地說:「那你以後就坐這裡好了。」


『真的可以嗎?』我問。
「廢話。你想坐哪便坐哪。」
『玫瑰。』
「幹嘛?」
『我好感動。』
「你可以再無聊一點。」
『我真的好感動。』
「喂!」


『玫瑰。』
「又想幹嘛?」
『很抱歉,時間太倉促,我沒準備禮物。』
「又沒關係。你已經買了蛋糕,我就很高興了。不用再送我禮物。」
『是嗎?』我拍拍胸口:『還好。』
「喂,你好像很不想送我禮物哦。」
『不是不想,而是妳的禮物太難送了。』
「為什麼?」
『因為沒有任何一種禮物可以配得上妳。』
「無聊。」


她拿起裝著蛋糕的塑膠袋,看了看裡面:
「怎麼有這麼多紙盤子?」
『喔。』我只好說:『那個老闆很客氣,他多送的。』
我當然不敢告訴她,這是可以用來裝蛋糕然後往臉上砸的。
因為我一定不夠心狠手辣,不可能砸她;
但她若要往我臉上砸時,未必會眨眼睛。


「咦?還有一張卡片。」
她拿起卡片,看著上面的字。然後唸出:
「玫瑰,祝妳生日快樂。」
「以後的日子天天快樂,就連快樂也要嫉妒妳。」
「願妳永遠像夜玫瑰,嬌媚地綻放。」


『不好意思。』我搔搔頭:『當時很趕,字跡比較潦草。』
「不會的。」她笑了笑:「寫得很好看。」
她又仔細地看著那張卡片,然後說:
「不過,『願妳永遠像夜玫瑰,嬌媚地綻放』這句,寫得不好。」
『哪裡不好?』
「我根本不必像夜玫瑰呀。」
『為什麼?』


我不僅疑惑,而且很緊張。
因為如果連葉梅桂都說她自己根本不像夜玫瑰的話,
我豈不是成了「亡鈇意鄰」那篇文章中所說的,那個丟掉斧頭的人?


「笨蛋,我就是夜玫瑰,幹嘛還像不像的。」
葉梅桂笑得很開心,眼神蕩漾出笑意,聲音充滿熱情。
剛剛在黑暗中含苞的夜玫瑰,突然在這時候綻放。
我終於明白了,我絕對不是那個丟掉斧頭的人。
因為……


葉梅桂就是夜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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