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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Jenny
淡藍的天、橙色的陽光、溫和的風、眼前散發青春氣息的女孩,
我彷彿置身於高中上學時的公車上,而不是在風光明媚的水庫旁。
以前在公車上遇見她時,常會有要出發去旅行而不是去上課的錯覺;
沒想到現在已經在風景區了,心情卻像是要到學校上課。
再度看見她,我的眼睛像海蚌一樣,因重逢的刺激而分泌淚液。
但我現在可不是在太空中,因此淚水是有重量的,
如果放任這種心情蔓延,淚水可能會沿著臉頰滑落,那就糗大了。
我定了定神,偷偷吸了一口氣,然後擠了個微笑。
「我就是你高中時認識的女孩,而且我認識你。」
『謝謝妳還記得我。』
「你幾乎完全沒變。」她笑了笑,「連下車時會恍神的習慣也沒變。」
『昨晚沒睡飽。讓妳見笑了。』
「還可以說第三句嗎?」
『現在我不急著下車,妳要說幾句都可以。』
「可是我跟你說話很少超過三句,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說什麼。」
『但妳已經說第四句了。』
她笑了起來,梔子花香氣也隨著她的笑容擴散開來。
那一瞬間,我深深地覺得,我真的喜歡她。
雖然我和她之前早已見了100多次面,不能算是初次見面,
但我還是覺得這應該就是傳說中所謂一見鍾情的感覺。
她說今天早上要下車時才看見我,她嚇了一大跳。
對她而言,我只是頭髮長了點和換了便服而已,其餘都沒變,
因此她一眼就可以認出我。
原本她想跟我打招呼,但只來得及說聲下車小心。
「你早上沒摔傷吧?」她問。
『還好。』
「你怎麼會摔成那樣呢?」她笑了,「很像傳說中的五體投地。」
『聽到妳聲音的瞬間,我實在是太感動了,不得不五體投地。』
「這麼說起來,你是因為我的聲音才認出我?」
『可以這麼說。』我點點頭,『我是由那句下車小心認出妳。』
「真的嗎?」她很驚訝,低下頭口中唸出十幾次下車小心。
「沒什麼特別的呀。」她抬起頭。
『妳不覺得當妳說下車小心時,聽起來像是……像是……』
「像是什麼?」
『像是真的會出事的感覺。』
「胡說。」她笑了起來。
也許對她而言,「下車小心」只是簡單的叮嚀或是單純的客套;
但對高中時的我而言,「下車小心」卻是我能從容下車的憑藉。
到最後那晚,當她沒說下車小心時,我甚至無法下車。
不過我怎麼也沒想到,重逢時的下車小心會讓我跌了個狗吃屎。
「你怎麼一直站著?」她抬頭問,「你不坐下嗎?」
『我習慣站著看妳。』我低頭說。
可惜沒吊環,不然就很像以前在公車上跟她相遇的情景。
「還是一起坐吧。」她微微一笑,「車上空位還很多。」
我又坐回原處,離她50公分。
我們簡單聊起分離後十個月來彼此所發生的事。
如果這十個月發生在高中,那我們大概不會有什麼變化;
但這十個月是發生在大一,那是從青澀邁向成熟的一個重要時期。
我相信不管內在或外在,我和她都會有所改變。
「李白!」有個女孩爬上樓,「該到別處逛逛囉。」
「知道了。」她先轉頭回應,然後站起身,「蔡修齊。我該走了。」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我也站起身。
「你老喜歡問一些深奧的問題。」她笑了,「我們還得坐車回去吧。」
『抱歉。』我有點不好意思,『待會車上見。』
無論是初識或重逢,我似乎總會問蠢問題。
但我現在的心情並不會像高中時那樣,因為問了個蠢問題而耿耿於懷。
相反的,如果現在讓我跳箱的話,七層高的箱子我搞不好會一躍而過。
難怪喜悅的心情可以用像雀鳥一樣跳躍的「雀躍」來形容。
人們對快樂的記憶能力很薄弱,但對悲傷的記憶能力卻非常強,
所以我決定坐在這裡努力記下此刻雀躍的心情,以免很快就遺忘。
然後我發現眼前的美景雖然稱得上是壯觀,但終究只是一大片水。
因為我是看過滄海的人。
回程的車上,我依然坐在最後面的位置,她坐在我前三排靠窗的位置。
車上有兩支麥克風,大家把車廂當KTV包廂唱起歌來,氣氛很熱烈。
雖然無法跟她獨處說說話,但可以跟她共乘一輛車,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的心裡非常踏實,即使歌聲很吵,我也能安然入睡。
等我醒來時,已經到了她的學校,女孩們紛紛收拾東西準備下車。
趁著她排隊等下車的空檔,我鼓起勇氣溜到她身旁。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我輕聲問。
她沒說什麼,只是微微一笑,然後點點頭。
『下車小心。』我說。
「你搶了我的台詞。」她笑了起來。
我看著她下車,然後站定,再轉身向我揮揮手。
原本預期在未來的歲月中,我一定會常常帶著一些遺憾、少許悔恨,
回顧高中時代遇見梔子花女孩的甜蜜往事。
但現在心裡面遺憾和悔恨的重量都已不見,整顆心很輕盈,宛如新生。
梔子花女孩啊,在梔子花開始綻放的時節又遇見妳,這是否註定?
與梔子花女孩重逢後,我的運氣似乎也跟著變好。
兩天後李君慧告訴我,外文一的女孩想跟我們一起參加合唱比賽。
這是學校辦的比賽,規定每隊要有20個男生和20個女生參賽。
但我在校內根本找不到20個女生,也不想因這種比賽麻煩珊珊學姐。
原本已經放棄合唱比賽,沒想到竟然會有女生主動要求合作。
「外文系本來跟電機系組隊,但後來鬧僵,就拆夥了。」李君慧說,
「她們現在想跟我們一起組隊參賽。」
『為什麼會鬧僵?』我說,『還有,為什麼是我們而不是其他系?』
「我不清楚。」他說,「別管那麼多了,要不要跟她們一起參賽?」
『廢話。當然要!』
雖然我不想再跟外文一那個擁有金黃閃亮頭髮的活動公關打交道,
但如果能跟外文系女孩一起練歌,班上同學一定會樂瘋了。
以我身為公關的立場,這種機會當然要拼命爭取。
李君慧負責在班上篩選出20個男同學,競爭非常激烈,
所有人無不卯足全力展現自己最佳的音色。
我本想只負責協調練習事宜,但最後竟然也入選男低音(bass)。
再次接洽金黃閃亮的外文公關,我心裡頗為忐忑,畢竟上次不歡而散。
「對不起。」她說,「臨時找你們組隊,希望不會造成困擾。」
『哪裡。』我說,『不僅不會困擾,而且是我們的榮幸。』
「你真會說話。」她微微一笑,「只剩下兩個星期就要比賽,我們可能
一星期要練五天。這樣你們能配合嗎?」
『沒關係。一星期練七天也行。』
她笑了起來,笑容跟頭髮一樣閃亮。
練習的時間不是問題,而且有鋼琴的教室她也早就借好了。
我剩下的工作大概就是跟班上同學傳達練習的時間和地點而已。
看她的樣子,似乎不記得之前跟我接觸過,這樣我就放心了。
畢竟跟她接觸的公關應該很多,而且兩個月前我只不過見了她一面、
談了兩分鐘,她對我沒印象應該很合理。
不過她非常客氣,出乎我意料,也讓我覺得上次的反應很失禮。
『請問妳們選哪首歌參加比賽?』我問。
她先是低下頭,再緩緩抬起頭說:「I Love You。」
『啊?』我嚇了一跳。
「我逗你的。」她笑得很開心,「I Love You是要比賽的歌曲啦。」
『喔。』我說,『外文系果然是選英文歌。』
「不。」她說,「這是日文歌,尾崎豐唱的。」
尾崎豐這名字我聽過,諷刺的是,卻是在他去年猝逝的時候。
不過尾崎豐的歌我沒聽過,而且唱日文歌會不會難度太高?
『為什麼選日文歌?』
「可以讓人知道外文系的學生不是只會英文呀。」
『可是日文歌對我們而言,恐怕……』
「不用擔心。」她遞給我一份資料,「這是歌本,練習要用的。」
我翻開第一頁,在日文歌詞下面還註記羅馬拼音。
比方「今だけは悲しい歌聞きたくないよ」下面會註記:
i ma da ke wa ka na shi i u ta ki ki ta ku na i yo。
『看來應該沒問題了。』我說。
練習時間是晚上七點開始,大約九點半結束。
班上同學在練習前會用心打理自己的外表,而且絕不遲到早退。
只可惜外文系的女孩對比賽非常重視,練習時幾乎是不苟言笑,
而且結束後直接回家,似乎不給任何請吃宵夜的機會。
外文一公關是女高音,雖然比起她們班同學而言算是活潑多話,
不過每次練習時她也沒跟我多做交談。
或許看起來不像聯誼,但可以認識這屆大一學生中最正的外文系女孩,
即使是要連續上三小時的微積分,班上同學應該也是甘之如飴。
在練習期間,我不只一次想打電話給李白,約她出來見面。
但一來練習結束後時間已晚,二來也想不出什麼好藉口約她出來,
因此始終沒打電話給她。
比賽前一晚練習完後,李君慧打電話給蕭文瑩,邀她來觀賞比賽。
我覺得這是個跟李白見面的好藉口,終於打了第一通電話找她。
『麻煩請李白聽電話。』我說。
「你有病呀!」電話那頭大叫,「李白死了一千多年了!」
然後喀嚓一聲,電話掛了。
啊?怎麼會這樣?我記錯她的寢室號碼嗎?
我手足無措,只得作罷。
比賽在晚上六點半開始,共16支隊伍參加,我們是第七隊上場。
剛上場時我很緊張,還好舞台上燈光夠強,根本看不清台下的觀眾。
開口唱出第一句:I love you後,緊張感便慢慢消失。
快九點時比賽結束,然後直接頒獎,我們竟然得了亞軍。
外文一公關拉著我上台領獎,我和她一左一右抓著獎盃,
台下快門聲喀嚓不絕,閃得我快睜不開眼。
離開會場後,班上同學和外文系女孩就在門口圍著獎盃猛拍照。
大家的情緒都很亢奮,笑聲和歡呼聲不斷。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外文系女孩也會笑,而且笑得如此開懷。
興高采烈拍了十幾張照片後,外文一公關悄悄走近我。
「來猜拳吧。」她說。
『猜拳?』我很納悶。
「獎盃只有一座,我們來猜拳決定誰帶走。」她說,「三戰兩勝。」
『喔。』我恍然大悟,『獎盃妳們留著吧。』
「真的嗎?」她似乎很驚喜,但隨即面有難色,「那你們……」
『可以認識妳們,就是最大的獎賞了。即使是一萬個獎盃也比不上。』
她聽完後楞了楞,然後露出微笑。
「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到校門口附近吃宵夜?」她問。
『當然好啊。』我說,『我們班的同學一定會很高興。』
「那就好。」她笑了笑,說了地點後,便先離開。
我通知班上同學這個好消息,他們果然興奮得大叫。
只剩李君慧沒通知,我四處張望,瞥見他跟蕭文瑩躲在角落。
我趕緊跑向他們。
『外文系女孩約我們一起吃宵夜。』我說。
「這……」李君慧看了蕭文瑩一眼,「可以不去嗎?」
『人家盛情邀約,不去會不好意思。』
「可是我臨時有事不能去。」他又看了她一眼。
「你還是去吧。」蕭文瑩說。
『王寶釧妳放心。』我說,『我一定不會讓薛平貴跟代戰公主聊天。』
「你在胡說什麼。」她瞪了我一眼。
『對了。』我問蕭文瑩,『李白的寢室是326沒錯吧?』
「沒錯。」
『那為什麼我昨晚轉326時,接電話的人不認識她?』
「我怎麼會曉得。」她說,「你可以直接轉頭問她。」
『轉頭?』
我不自覺轉過頭,竟然看見李白。
「那是我寢室的大三學姐。」李白說,「她不知道我的外號。」
『喔。』我還沒消化突然看見她的震驚,只能含糊應了一聲。
「她接電話時我在,我猜應該是你打來的。」
『妳怎麼知道是我?』
「就隨便亂猜的。」
『那妳怎麼知道我想約妳來看合唱比賽?』
「還是隨便亂猜的。」她笑了,「沒想到你們選了尾崎豐的歌。」
『妳知道這首歌?』
「何もかも許された戀じゃないから,二人はまるで捨て猫みたい。」
她輕聲唱了兩句,有別於尾崎豐的低沉沙啞,她的聲音很清亮。
『妳居然會唱這首歌?』我很驚訝。
「嗯。」她點點頭,「我很喜歡尾崎豐。」
「該走了。」李君慧說。
『走去哪?』我還沉醉於李白的歌聲中。
「你不是說外文系女孩約我們一起吃宵夜?」
『可以不去嗎?』
「你不是說人家盛情邀約,不去會不好意思?」
『可是我臨時有事不能去。』
「你還是去吧。」蕭文瑩突然笑了起來。
蕭文瑩拉著李白的手,跟我們說聲Bye-bye,便離開了。
我和李君慧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見為止。
然後我和他不約而同重重嘆了一口氣。
『走吧。』我們竟然又異口同聲。
我和李君慧走到吃宵夜的滷味店,其他的人都到了。
有些同學正在自我介紹,這情景很弔詭,畢竟已經認識好一陣了。
我沒有想認識其他女孩的興趣,但看到同學跟外文系女孩聊得愉快,
還是不免有身為公關的成就感。
我找了個角落坐下,惋惜剛剛沒跟李白多說話。
「喏。」外文一公關在我對面坐下,遞給我一杯飲料,「這杯給你。」
『這是什麼飲料?』
「多多綠無糖少冰去多多。」
『原來是綠茶。』我說,『謝謝。』
「好厲害。」她笑了。
我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女孩有些古靈精怪。
「請容許我先自我介紹。我姓邱,英文名字是Jennifer。」她說,
「暱稱是Jenny。」
『邱同學妳好。』
「你就是不肯叫我Jenny就對了。」她笑了笑。
『不是不肯。』我說,『我只是覺得珍妮應該不是珍妮佛的暱稱。』
「哦?」她很疑惑,「什麼意思?」
『珍妮如果努力修行,終於成佛,才可以叫珍妮佛。』
「你真的很funny。」她笑了起來,笑聲響亮,但隨即停止笑聲,說:
「抱歉。我又在句子中夾雜英文了。」
『這沒關係啊。』
「真的是這樣嗎?」她睜大眼睛看著我。
又圓又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金黃的捲髮,怎麼看都像是個洋娃娃。
這女孩也會讓我心裡立刻選擇形容詞,我選的是可愛。
以外貌而言,她是屬於讓我55%心儀的女生。
我覺得還是該跟她坦承之前見過她,而且我當時的反應很魯莽。
『其實我們在兩個多月前就見過面了,那時……』
「我知道呀。」她打斷我,「不然我幹嘛找你們一起參加合唱比賽。」
『啊?』我嚇了兩跳,一跳是她記得我,另一跳是她找我們的理由。
「我覺得對你很不好意思,之後便想找機會跟你們聯誼。」
『不不不。』我趕緊說,『那時的我太失禮了。』
「講話夾雜英文,是我的習慣。」她說,「你讓我意識到這是壞習慣,
所以我花了很大的工夫去改掉。」
『這應該不算是壞習慣。』
「我已經改掉了你才說。」她笑了笑,「you know是美式口頭禪,
沒什麼意思。不過你回答I don’t know還滿有創意的。」
『抱歉。』我很不好意思,『因為被拒絕很多次,所以太衝動了。』
「請你相信,我真的是不得不拒絕你們的邀約哦。」
『嗯。』我點點頭,『我相信。』
『對了。』我問:『妳們為什麼會跟電機系拆夥?』
「電機一的公關好像很喜歡我,但動作實在太積極主動了。」她說,
「我不喜歡男生死纏爛打,又覺得困擾,就隨便找個理由拆夥了。」
『因為私人因素而影響系上的活動,好像不太好。』
「你說的沒錯。」她吐了吐舌頭,「這點你就比我偉大,你即使因為
私人因素討厭我,你還是會跟外文系一起參加比賽。」
『我……』我突然結巴,說不出話來。
初見她時只覺得她講話中英文交雜有些刺耳,加上邀約又被她拒絕,
導致我心情不愉快而已。或許因而遷怒於她,但應該談不上討厭她。
尤其她是那種可愛型的女孩,要討厭她需要很大的理由。
不過我確實不喜歡她那頭金黃閃亮的捲髮,畢竟太刺眼了。
小染一下我可以接受,但染成這樣也未免太誇張了。
「你應該也會覺得我的髮色很突兀吧。」她說。
『這……』我遲疑一下,委婉地說:『是有一點。』
「我頭髮的顏色不是染的。」
『啊?』
「我爸爸是台灣人、媽媽是美國人。我在美國出生,十歲以後才回到
台灣。」她抓著一撮頭髮在臉頰旁晃動,「簡單說,我是混血兒。」
我大吃一驚,原來她才是道地的中美混血。
我不禁細看她的五官輪廓,雖然很東方,但確實有些混血的味道。
之前誤以為梔子花女孩是混血兒,沒想到真正的混血兒在面前,
我反而認不出來。
而且知道她不是染髮後,我想我得大幅修正,以外貌而言,
她是屬於讓我70%心儀的女生。
『抱歉。』我深感愧疚,『我一直以為妳染髮。』
「沒關係。」她笑了笑,「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誤會我是
染髮的人。坦白說,別人誤會我不介意,也從不主動解釋。」
『那妳為什麼要跟我解釋呢?』
「因為我不想讓你誤會呀。」
她笑了起來,閃亮的金髮不再刺眼,只覺得燦爛。
「還沒請教您尊姓大名。」她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詭異。
『抱歉。』竟然忘了也要自我介紹,正喝綠茶的我突然嗆到,
咳了幾聲後說:『我叫蔡修齊。』
「蔡同學,你好。」
『Hello,Jenny。』
「等我成佛後,記得要叫我Jennifer哦。」
她笑得很開心,可愛的女孩原本就很適合笑,那樣會更可愛。
送走外文系女孩後,我又突然想起梔子花女孩。
高中初見她時,或許為了找一個她一定和別的女高中生不同的理由,
剛好她的膚色很白皙,於是認定她可能是混血兒。
後來認識久了,便不再有她像是混血兒的想法。
因為她已經夠特別了,不需要再找其他理由來證明她與眾不同。
如今遇見一個真正的混血兒Jenny,我反而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李白,妳像不像混血兒根本不重要,因為在我心裡,妳始終最特別。
隔天李君慧提議我們這間寢室聚個餐,在一家新開的簡餐店。
後來林依琦和楊玉萱也到了,所以一共是六個人用餐。
餐後服務生推了一個點上蠟燭的蛋糕過來,大家開始唱生日快樂歌。
原來這是李君慧策劃的活動,想給我驚喜。
我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但突然碰到這種場面還是會覺得驚訝和感動。
我吹熄了蠟燭,然後切蛋糕,接受大家的祝福。
「不要出聲。也不要看著我。」坐我身旁的楊玉萱輕聲說,
「把手放在桌下。」
雖然很納悶,我還是把原本擱在桌上的雙手伸到桌下。
「攤開左手。」她依然壓低聲音。
我攤開左手,沒多久手心感覺到一絲沁涼,眼角一瞥,看到一團金色。
「生日快樂。」她的聲音更輕了,像是一陣輕微的喘息。
又偷瞄了一眼,才知道那是金屬製鑰匙圈,外型是一隻金色的牛。
『謝謝。』我也低聲說。
「不客氣。小東西而已。」她依舊輕聲,「先把它收好。」
『收好了。』我把它放進左邊的褲子口袋,低聲問:『然後呢?』
「然後就可以正常說話。」她笑了笑,「也可以看著我了。」
『剛剛好像是在做毒品交易。』我也笑了笑。
其他人正在聊別的話題,應該沒注意到我和她之間的舉動。
「你出生那天,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嗎?」她問。
『5月12是護士節。我父親說那天護士都放假了,人手不夠,所以是
他進產房把我拉出來,臍帶也是他剪斷的。』
「真的嗎?」
『我父親應該是唬爛,他只想讓我覺得我出生那天是特別的而已。』
我問:『妳呢?妳是幾月生的?』
「我的生日在暑假,大概沒辦法像你一樣,有班上同學幫我慶生。」
『原來妳是巨蟹座。』我說。
「你怎麼知道?」她似乎很驚訝。
『暑假期間出生的通常是巨蟹座和獅子座,處女座也有可能。』我說,
『但妳應該不是獅子座,也不像是處女座,所以當然是巨蟹座啊。』
「好厲害。」
『我是隨便亂猜的。』
「隨便亂猜」一出口,我突然想起梔子花女孩。
昨晚比賽結束後,面對我的問題,她也是用「隨便亂猜」一語帶過。
我想她應該和我一樣,雖說是隨便亂猜,但一定有所本。
這也代表她對我有一定的了解,才有本錢隨便亂猜,也才會猜對。
「你的生日願望是什麼?」楊玉萱問。
『嗯……』我想了一下,『目前只想要順利畢業而已。』
「好。」她用食指沾了一些蛋糕上的奶油,然後抹在我額頭和臉頰上,
「那就如你所願,你可以順利畢業。」
她笑了起來,不是那種惡作劇成功後的笑,反而是令人舒服的笑容。
我完全沒有被捉弄的感覺,只覺得她的舉動很可愛。
我突然覺得楊玉萱與梔子花女孩很相像,不是因為她們的外表,
事實上她們的外表一點也不像,而是因為她們似乎共同擁有某種特質。
比方我看了某部小說覺得溫暖,看了某部電影也有了溫暖的感覺;
小說和電影講的是不同的故事,而且文字介面和影像介面也不同,
但我從小說和電影中所感受到的那種溫暖感覺幾乎一模一樣。
因為感受到同樣的溫暖,便有那部小說和那部電影很相像的錯覺。
生日宴會結束後兩天,又是心理社的例行活動時間。
由於聯誼和合唱比賽的緣故,我已連續三個禮拜沒參加團體活動時間。
已經是五月中了,南台灣的夏天來的特別早,即使是夜晚也有些悶熱。
數學二學長正在講他跟女友的愛恨情仇,他女友超迷Hello Kitty,
常常要他到處收集跟Hello Kitty有關的物品,搞得他快瘋了。
他越講情緒越激昂,我卻昏昏欲睡。
「連續三次活動不到,可能是想退社、受了傷、生了病、真的有事。」
「想退社會告訴我們,而且身體不像大病初癒,也沒剛受傷的痕跡。」
「所以他是真的有事。但離期末考還有一個多月,應該跟課業無關。」
「除了課業外,還會為了什麼事不參加社團活動?我猜跟女生有關。」
『珊珊學姐。』我轉頭笑了笑,『好久不見。』
「上次幫你介紹的女孩,你們班一定跟她們聯誼了吧。」怡珊學姐說。
「昨晚的合唱比賽,你們也跟某個系的女生組隊了吧。」秀珊學姐說。
『謝謝學姐,聯誼很成功。合唱比賽跟外文一搭檔。』我點了兩次頭,
『而且妳們的預感真的很準,我果然又遇見梔子花女孩了。』
「真的嗎?」珊珊學姐同感詫異。
我正打算細說從頭時,數學二學長突然大喊:
「我要打到Kitty不敢說Hello!」
全場瞬間安靜,我和珊珊學姐也閉上嘴,視線同時朝向數學二學長。
「冷靜點。我問你。」社長說,「在女朋友面前,你會自己做嗎?」
「社長。你好噁心。」數學二學長說。
「不。我是說,在女朋友面前,你會做自己嗎?」
「應該會吧。」
「那麼你乾脆問她:我和Hello Kitty只能選一個,妳要選哪個?」
「她應該會選Hello Kitty。」
「我猜也是。」
「那你還叫我問!」數學二學長大叫。
「問問看嘛。如果她選擇你,問題就解決了。如果她選Hello Kitty,
你就說:求求妳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努力收集Hello Kitty。」
社長說,「如果不想失去她,就勇敢做個害怕失去她的自己吧。」
社長下了結論,雖然這結論沒什麼建設性,但好像有一點道理。
之後大家便開始閒聊,然後話題轉向最近悶熱的天氣。
由於宿舍還沒裝冷氣,只有天花板懸掛的那種旋轉風扇,
因此晚上常因燠熱而難以入睡,大家便分享降溫的方法。
有人說睡前洗冷水澡不錯,有人說在風扇前放一大塊冰很有效。
「這些都只是治標,我有治本的方法。」社長說。
「之前我也被天氣炎熱難以入睡所困擾,於是我試著每晚喝熱開水,
洗很熱的熱水澡,穿外套、蓋厚棉被睡覺。剛開始真的是快中暑,
但是試了幾個月,差不多到了12月左右,我就完全不覺得熱了。」
社長說,「所以我覺得這幾招真的很有效,你們也應該試試。」
一陣涼風吹過,所有的人面面相覷,根本說不出話來。
『社長是認真的嗎?』我低聲問珊珊學姐。
「嗯。」怡珊學姐點點頭,「他很認真。」
「再忍耐一下,下學期就換社長了。」秀珊學姐說。
『所以現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嗎?』我說。
「沒錯。」珊珊學姐笑了。
活動結束後,我將與梔子花女孩重逢過程的細節,說給珊珊學姐聽。
「學弟。」怡珊學姐說,「這種失而復得的緣分,一定要好好珍惜。」
『嗯。』我點點頭,『我會的。』
「如果不再相遇,美麗的故事可以成為美好的回憶。」秀珊學姐說,
「不過如果美麗的故事繼續,那就要小心翼翼。」
『為什麼要小心翼翼?』我問。
「因為要押韻。」怡珊學姐笑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不再相遇,她會成為你人生中的美好回憶。」
秀珊學姐說,「但偏偏又相遇了,你一定會想延續你們之間的故事。」
『這樣不好嗎?』
「當然很好。」怡珊學姐說,「但別的美麗故事可能就不會發生了。」
「而且如果你們的故事繼續下去的結局並不美麗,那麼你連美好回憶
都有可能會失去。」秀珊學姐說。
我仔細思考珊珊學姐所說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與梔子花女孩重逢絕對是出乎意料的幸運,是上天的恩澤,我很感恩。
但也確實如珊珊學姐所說,我目前一心只想更接近她、更瞭解她,
心裡根本沒有任何空間可以住進其他女孩。
如果我沒有和她重逢呢?
與梔子花女孩分別的這段期間內,我認識了一些女孩。
標緻的楊玉萱、可愛的Jenny,都讓我有所感覺。
甚至當李白還是偽梔子花女孩時,我對清秀的她也有所感覺。
如果梔子花女孩不再出現,那麼她將是我人生中的美好回憶,
然後我跟楊玉萱或Jenny或許會發生新的美麗故事也說不定。
珊珊學姐曾經跟我玩過一個測試受暗示性的心理遊戲。
她們要我水平伸出雙手,掌心朝上,閉上雙眼。
然後說我的左手綁了一個向上飄的氣球;右手綁了一塊很重的石頭。
幾分鐘過後,我左手向上、右手向下,雙手之間的差距還滿明顯的。
她們說這代表我的受暗示性算強。
我知道梔子花女孩在我心裡佔據著最特別的位置,無可取代。
但我開始迷惑,是否因為我潛意識裡太珍惜高中那段美好的回憶,
以致於重逢後,我便受到暗示,認為這是上天的註定、命運的安排,
於是我更喜歡梔子花女孩、更覺得她的地位無可取代?
離開共同搭乘的公車,我和她同時回到地面上,然後走來走去。
我們還會像以前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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