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舉步向前,可是我發覺,腳竟然在發抖。
     那一定是既緊張又興奮的關係,因為我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而學姐卻只是站在當地,沒說話,也沒有多餘的動作。


     我偷偷深呼吸了幾次,心跳平穩後,又想舉步向前。
     可是腳好像被點了穴,只好用全身的力量想衝開被點的穴道。
     眼角的餘光正瞄到兩位學長向學姐走近,在千鈞一髮之際,
     我終於衝開穴道,踉蹌地跑到學姐面前。
     學姐大概是覺得很好笑,笑得頻頻掩嘴。


     挺胸收小腹、面帶微笑、直身行禮、膝蓋不彎曲。
     這些邀舞動作的口訣我已經默背了好多遍了。
     『學姐,我……我可以請妳跳舞嗎?』
     右手平伸,再往身體左下方畫一個完美的圓弧。


     說完了話,做完了邀舞動作,我的視線盯著學姐的小腿。
     如果學姐答應邀約,她的右手會輕拉裙襬,並彎下膝。
     我只好期待著學姐的膝蓋,為我彎曲。


     「真是的。腰桿沒打直、膝蓋還有點彎,動作真不標準。」
     我耳邊響起學姐的聲音:
     「笑容太僵硬,不像在邀舞,好像跟人討債。」
     我不禁面紅耳赤,心跳又開始加速。


     「但是,我卻想跟你跳夜玫瑰。」
     學姐說完後,我終於看到她彎下的膝。
     我抬起頭,學姐笑著說:
     「下次動作再不標準,我就罰你多做幾次。」
     然後拉起我右手:「我們一起跳吧。」


     我們走進男內女外的兩個圓圈,就定位,學姐才放開手。
     在人群依序就定位前,學姐靠近我耳邊,低聲說:
     「這是戀人們所跳的舞,所以任何踩踏的舞步都要輕柔……」
     不等學姐說完,我立刻接上:
     『千萬不要驚擾了在深夜獨自綻放的玫瑰。』
     「你的記性真好。」學姐笑了笑,給我一個讚許的眼神。


     『外足交叉於內足前、內足原地踏、外足側踏……』
     我口裡低聲喃喃自語舞步的基本動作,很像以前考聯考時,
     準備走進考場前幾分鐘,抓緊時間做最後複習。
     「學弟。」學姐見我沒反應,又叫了聲:「學弟。」
     『啊?』我突然回神,轉頭看著她。


     「想像你現在身在郊外,天上有一輪明月,你發現有一朵玫瑰
      在月色下正悄悄綻放。你緩緩地走近這朵玫瑰,緩緩走近。
      它在你眼睛裡愈來愈大,你甚至可以看到花瓣上的水珠。」
     「學弟。」學姐微微一笑:「你想偷偷摘這朵玫瑰嗎?」
     『當然不是啊。』
     「那麼,你幹嘛緊張呢?夜玫瑰正開得如此嬌美,
      你應該放鬆心情,仔細欣賞。不是嗎?」


     我的身軀遮住了從背後投射過來的光線,
     眼前的學姐便完全被夜色包圍。
     是啊,學姐正如一朵夜玫瑰,我只要靜靜欣賞,不必緊張。


     夜玫瑰的口中哼著夜玫瑰這首歌,跳著夜玫瑰這支舞。
     夜玫瑰在我眼睛裡不斷被放大,最後我的眼裡,
     只有在月色映照下的,黑夜裡的那一朵紅。
     我待在夜玫瑰身邊,圍繞、交錯、擦肩。
     腳下也不自覺地畫著玫瑰花瓣,一片又一片。
     直到音樂的最後:「花夢託付誰……」。


     舞蹈結束,我仍靜靜地看著嬌媚的夜玫瑰。
     直到響起眾人的鼓掌聲,才驚擾了夜玫瑰,還有我。
     「學弟,跳得不錯哦。」
     『真的嗎?』
     「嗯。」學姐笑一笑,點點頭。


     那天晚上,離開廣場後,學姐跟我說:
     「學弟,你已經敢邀請舞伴了,我心裡很高興。」
     『謝謝學姐。』
     「以後應該要試著邀別的女孩子跳舞,知道嗎?」
     『好。』
     學姐笑了笑,跨上腳踏車離去。


     往後的日子裡,我遵照學姐的吩咐,試著邀別的女孩子跳舞。
     我的邀舞動作總是非常標準,甚至是標準得過頭,
     常惹得那些女孩們發笑。
     偶爾我也會邀學姐跳舞,但那時我的邀舞動作,卻變得很畸形。


     「腰桿要打直,說過很多遍了。來,再做一次。」
     「笑容呢?要笑呀。再笑一次我看看。」
     「膝蓋不要彎呀,邀舞是一種邀請,並不是乞討。」
     學姐在拉著我進入圓圈時,總會糾正我的動作。
     然後罰我多做幾次。
     我被罰得很開心,因為只要能跟學姐一起跳舞,我便心滿意足。


     我期待夜玫瑰這支舞再度出現的心情,比以前更殷切。
     但這次等的時間更久,超過一年三個月。


     當夜玫瑰這支舞終於又出現時,我的大三生涯已快結束。


(以色列民謠版)

(中文民歌版)






 12


星期六那天,我比葉梅桂早起,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
等了很久,她還沒走出房間,我看了看時間,覺得應該要出門了,
便去敲她的房門:『喂!起床了!』
「別敲了,我早就起床了。」
葉梅桂的聲音,從關上的房門內傳出來。


『我們差不多該出門了喔。』
「可是我很累,想再睡呢。」
『回來再睡,好不好?』
「不好。」
『別鬧了,快開門吧。』
「求我呀。」
『喂!』
「喂什麼喂,我沒名字嗎?」


『葉梅桂,快出來吧。』
「叫得不對,所以我不想出來。」
『玫瑰,請開門吧。』
「叫是叫對了,可惜不夠誠懇。」
『玫瑰,妳好漂亮。請讓我瞻仰妳在早晨的容顏吧。』
「嗯,誠意不錯。但可以再誠懇一點。」
『混蛋。』我看了一下錶,低聲罵了一句。
「你說什麼?」
葉梅桂用力打開房門,大聲問我。


『我……我說……』我吃了一驚,沒想到她耳朵這麼好。
「你再說一遍。」
『我說妳好漂亮。』
「你才不是這麼說。」
『我剛剛有說妳好漂亮啊。』
「我是指最後一句。」


『最後一句?』我歪著頭,做出努力思考的樣子:『我忘了。』
「你騙人。」
『別為難我了,不要再用妳的美麗來驚嚇我。』
「你……」她指著我,似乎很生氣。
『好了啦,別玩了。』我指著我的錶:『該出門了。』
葉梅桂瞪了我一眼,轉身進房,拿了皮包後再出來。
「走吧。」她說。


到了機場,我稍微找了一下,便發現葉梅桂的爸爸。
我拉著葉梅桂走過去,他看見我們以後,很驚訝地站起身:
「玫……玫瑰。」
她點了點頭,動作有些僵硬。


他再朝我說:「小柯,不好意思。還麻煩你跑來。」
『伯父太客氣了,這是應該的。』
我轉頭指了指她:『是玫瑰自己要來的,我只是陪她而已。』
「喔。」他看著葉梅桂,很關心地問:
「公司方面不是要加班嗎?會不會很困擾?」


葉梅桂並沒有回話,我只好接著說:
『公司老闆苦苦哀求玫瑰加班,但玫瑰堅立不為動。我猜沒了玫瑰,
 公司大概會癱瘓,也沒必要加班了。』
她聽完後,瞪了我一眼:「你少胡說八道。」
『我在那裡……』我笑了笑,搖指著遠處的公共電話:
『如果有什麼事,看我一眼即可。』
我再跟他點個頭,轉身欲離去。
她拉一下我的衣袖,我拍拍她肩膀:『沒關係的,妳們慢慢聊。』


我走到公共電話旁,遠遠望著他們。
葉梅桂坐在她父親的右手邊,大部分的時間,頭都是低著。
大約過了20分鐘,她抬起頭往我這邊看一眼。
我往他們走去,快走到時,他們也幾乎同時站起身。
「小柯,我準備要登機了。歡迎你以後常到加拿大來玩。」
『好。我會努力存錢的。』


他笑了一下,再跟葉梅桂說:「玫瑰,爸爸要走了。」
『嗯。』她點點頭。
他張開雙臂,似乎想擁抱葉梅桂。但隨即放下手,只輕拍她肩膀:
「我走了。妳要多照顧自己。」
提起行李,他笑了笑,再揮揮手,便轉身走了。
看了父親的背影一會,葉梅桂才說:「我們也走吧。」


搭車回去的路上,葉梅桂一坐定,便靠在椅背,閉上眼睛。
『妳睡一覺吧,到了我再叫妳。』
「我不是想睡覺,只是覺得累而已。」
『又覺得累?』
「你放心。」她睜開眼睛:「身體雖然累,但心情很輕鬆。」


『嗯,很好。』
「剛剛我跟爸爸在20分鐘內講的話,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還多。」
『嗯,這樣也很好。』
「時間過得好快。」
『嗯。時間過得快也是好事。』
「一些不想記起的事,現在突然變得好清晰。」
『嗯,清晰很好。』
「喂!」她坐直身子,轉頭瞪了我一眼:
「你就不能說些別的話嗎?不要老是說很好很好的。」


『妳知道李冰嗎?』我想了一下,問她。
不過她沒反應,將頭轉了回去。
『妳知道李冰的都江堰嗎?』
她索性把眼睛閉上,不想理我。
『妳知道李冰的都江堰是中國有名的水利工程嗎?』


「我知道!」她又轉頭朝向我:「你別老是不把話一次說完。」
『那妳知道妳的聲音很大嗎?』
她似乎突然想起人在車上,於是瞪我一眼,再低聲說:
「你到底想說什麼,快說。」


『都江堰主要可以分為三大工程:魚嘴分水分沙、飛沙堰排沙洩洪、
 寶瓶口引進水源並且控制洪水。由於都江堰的存在,使得成都平原
 兩千多年來“水旱從人、不知饑饉”,四川便成了天府之國。』
「然後呢?」
『都江堰確實是偉大的水利工程,但妳不覺得,它偉大得有點誇張?
 它竟然用了兩千多年,而且到現在還發揮引水和防洪的作用。』
「好,它偉大得很誇張。然後呢?」
『然後我累了,想睡覺。』
「你說不說?」葉梅桂坐直身子,斜眼看我。


我輕咳了兩聲,繼續說:
『都江堰的工程原則是正面引水、側面排沙。魚嘴將岷江分為內江和
 外江,引水的內江位於彎道的凹岸,所以較多的泥沙會流向外江。
 再從堅硬的山壁中鑿出寶瓶口,用以引進內江的水。因此便可以從
 寶瓶口引進江水,然後分水灌溉。不過內江的水還是會有泥沙。』
「哦,所以呢?」


『為了防止泥沙進入寶瓶口,所以在寶瓶口上游修築飛沙堰,過多的
 洪水和泥沙可經由飛沙堰排回外江,但仍有少量泥沙進入寶瓶口。
 也由於寶瓶口的壅水作用,泥沙將會在壅水段淤積。』
「你的重點到底在哪裡?」
『如果放任這些泥沙的淤積,妳以為都江堰還能用兩千多年嗎?』


說完後,我靠著椅背。然後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喂,你怎麼又不說了?」她問。
『李冰真是既偉大又聰明,我正在緬懷他。』
「你少無聊。」她瞪我一眼:「你還沒說,那些淤積的泥沙怎麼辦?」
『每年冬末枯水期時,會進行疏浚和淘淤的工作,清除這些泥沙。』
我轉頭看著她,再接著說:
『這就是都江堰能順利維持兩千多年的原因。』


「你幹嘛這樣看我?」
『妳在心裡淤積了十年的泥沙,現在開始動手清除,我當然會一直說
 很好很好,因為我很替妳高興啊。』
「嗯。」
過了一會,葉梅桂才微微一笑,然後低下頭。


『其實每個人都像都江堰一樣,過多的泥沙雖然可由飛沙堰排出,
 但剩餘的泥沙,還是得靠自己動手清除。』
「嗯。」
『玫瑰。』我又看了看她,拍拍她的肩膀:
『我很樂意當妳的飛沙堰,但妳還是得親自清除剩餘的泥沙。』
葉梅桂仰頭看了看我,我發覺,她已經愈來愈像夜玫瑰了。
不,或者應該說,她原本就是一朵夜玫瑰,只是綻放得更加嬌媚而已。


『妳如果定期清除淤積在心裡的泥沙,搞不好也能活兩千多歲喔。』
說完後,我笑得很開心。
「你有病呀,人怎麼能活兩千多歲。」
『總之,妳不要再讓泥沙淤積在妳心裡面太久,記得要常清理。』
「我現在心裡面就有一個很大的泥沙堆著。」
『那是什麼?』
「你早上罵我的那一句混蛋。」
她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像亮出一把劍,或者說是亮出夜玫瑰的刺。


『玫瑰玫瑰最嬌美,玫瑰玫瑰最豔麗……』我唱了起來。
「喂!」
『我正在唱歌,不要轉移話題。』
「轉移話題的人是你!」
『先睡一下吧,我們都累了。』說完後,我閉上眼睛。
「喂!」


『玫瑰。』我睜開眼睛,叫了她一聲。不過她反而轉過頭去。
『我只是急著叫妳出門,不是在罵妳。我現在跟妳說聲對不起。』
「哼。」她又轉頭看著我,哼了一聲。
『對不起。』
「好了啦。泥沙早清掉了。」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下車後,我們一起坐計程車回家。回到七C時,大約下午兩點半。
我們都有點累,因此各自回房間休息。
我在床上躺了一下,但是睡不著,於是起身坐到書桌前。
當我正準備打開電腦時,葉梅桂敲了敲我半掩的房門,探頭進來說:
「你沒在睡覺吧?」


『正如妳所看到的,我現在坐著啊。』
「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吧。」
『妳不是都習慣一個人出門?』
「我現在習慣有你陪,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
「那你還坐著幹嘛?」
『不可以坐著喔。』
「不可以!」


我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了兩步,便往床上躺去。
「躺著也不可以!」
『哈哈,開玩笑的。』我立刻站起身:『我把東西收一下就走。』


葉梅桂走進我房間,四處看了看,說:
「你房間好髒。」
『因為沒人幫我打掃啊。妳要幫我嗎?』
「柯志宏。」她走過來拍拍我肩膀:
「我很樂意當你的飛沙堰,但你房間的泥沙還是得靠你親自清理。」
說完後,葉梅桂很得意,咯咯笑個不停。


我很仔細地觀察葉梅桂,我發覺她變得非常明亮。
夜玫瑰在我的眼睛裡愈來愈大,我已經可以看清楚她的每片花瓣。
這一定是因為我很靠近她的緣故。


我突然又想起第一次在廣場上跟學姐一起跳夜玫瑰時的情景。
那時學姐的身影在我眼睛裡不斷被放大,最後我的眼裡,
只有在月色映照下的,黑夜裡的那一朵紅。
但現在是白天啊,我怎麼會隱約看到學姐的臉呢?
「喂!」葉梅桂出了聲,叫醒了我:「走吧。」


葉梅桂並不是沒有目的地般亂晃,她應該是有特定想去的地方。
她載我在路上騎了一會,停下車,然後示意我跟她走進一家咖啡廳。
『咦?』我指著遠處的路口:『從那裡拐個彎,就到我公司了。』
「嗯。我以前也在這附近當老師。」說完後,她走進咖啡廳。
『真的嗎?』我也走進咖啡廳:『真巧。』
她直接走進一張靠窗的桌子,落地窗外對著一條巷子。
巷內頗有綠意,下午的陽光穿過樹葉間,灑了幾點在桌布上。


拿MENU走過來的小姐一看見葉梅桂,似乎有點驚訝,隨即笑著說:
「葉老師,很久沒來了哦。」
「是呀。」葉梅桂回以溫柔的微笑。
那位小姐也朝著坐在葉梅桂對面的我笑一笑,再問葉梅桂:
「這位先生怎麼稱呼?」


『小姐妳好,我姓柯。』我立刻站起身,伸出右手:
『我是玫瑰的男朋友,妳叫我小柯就行。請多多指教。』
那位小姐笑得很開心,然後伸出右手象徵性地跟我握一握。
「妳別聽他胡說,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
『玫瑰。』我仔細地看著葉梅桂:『妳怎麼臉紅了?』
「我才沒有!」葉梅桂很用力地瞪我一眼。


小姐笑了笑,問葉梅桂:「還是點一樣的東西?」
葉梅桂點點頭:「嗯。不過要兩份。」
小姐雙手收起MENU,將MENU由內往外,逆時針轉360度。
她走後,我問葉梅桂:『今天不用扮演妳的男朋友嗎?』
「當然不用。」葉梅桂又瞪我一眼。
『那妳幹嘛臉紅?』
「我說過我沒有!」
葉梅桂提高音量,在櫃臺的小姐聞聲回頭看一看,然後笑一笑。


「你很欠罵哦。」葉梅桂壓低聲音說。
『喔。』我轉移一下話題:『妳幫我點什麼?』
「她們這家店的特調咖啡,還有手工蛋糕。」
『妳常來這家店?』
「嗯。以前下課後,常常會來這裡坐坐。」
『難怪那位小姐會認識妳。』


「這家店的老闆是一對姐妹,剛才來的是妹妹,我跟她們還算熟。」
葉梅桂頓了頓,接著說:「考你一個問題。」
『喔?什麼問題?』
「你猜她們是什麼人?」
『女人啊。這一看就知道了啊,難道會是人妖嗎?』
「廢話。我的意思是,她們來自哪個國家?」


『嗯……』我仔細回想剛剛那位小姐的樣子,然後說:
『她們是日本人。』
「你怎麼會知道?」葉梅桂很驚訝。
『身為一個工程師,一定要有銳利的雙眼,還有敏銳的直覺。』
「你少胡扯。告訴我,你怎麼猜到的?」
『妳想知道嗎?』
「嗯。」


『今天妳請客,我才告訴妳。』
「那算了。」葉梅桂說完後,拿起窗邊的一本雜誌,低頭閱讀。
『好啦,我說。』
「今天你請客,我才要聽。」她的視線仍然在雜誌上。
『好,我請。可以了吧?』
「嗯。」她放下雜誌,微微一笑,抬頭看我。


『妳仔細回想一下她剛剛收MENU的動作。』
「沒什麼特別的呀。」葉梅桂想了一下。
『我做個動作給妳看,妳要看清楚喔。』
我將雙手五指併攏、小指跟小指互相貼住,讓手心朝著臉,
距眼前十公分左右。然後雙手由內往外,逆時針轉360度。
最後變成姆指跟姆指貼住、手心朝外。


『看清楚了嗎?』
「嗯。」葉梅桂跟著我做了一遍。
『這是日本舞的動作。她剛剛收起MENU時,順手做了這個動作。』
「哦。」葉梅桂笑著說:
「難怪我以前老覺得她們收MENU時,好像把MENU轉了一圈。」
『嗯。不過她的動作還是有些瑕疵,並不標準。』
「哪裡不標準?」


「葉老師,這是妳們的咖啡和蛋糕,請慢用。」
那位小姐把咖啡和蛋糕從托盤一樣一樣拿出,擺在桌上,笑著說:
「還有,這是我們新做的餅乾,也是手工製的,姐姐想請妳們嚐嚐。」
她再從托盤拿出一碟餅乾,朝我們點個頭,然後收起托盤。
又做了一次日本舞的動作。
『謝謝。』我和葉梅桂同時道謝。


「真的耶。」等小姐走後,葉梅桂笑著說。
『嗯。她做的動作很流暢,拍子也剛好是三拍,抓得很準。』
「那到底哪裡不標準?」
『嗯。喝完咖啡再說。』
「我現在就要聽。」
『乖乖喔,別急。哥哥喝完咖啡就告訴妳。』
「喂!」


『咳咳。』我輕咳兩聲,放下咖啡杯,接著說:『關鍵在眼神。』
「眼神?」
『嗯。』我點點頭:『這是日本女人的舞蹈動作,不是男人的舞步。』
「所以呢?」
『所以眼睛不可以直視手心。應該要稍微偏過頭,斜視手心。』
「幹嘛要這樣?」
『日本女人比較會害羞,這樣可以適度表達一種嬌羞的神情。』
「哦。」葉梅桂應了一聲,點點頭。
『妳剛剛的臉紅,也是一種嬌羞。』
「我沒有臉紅!」葉梅桂情急之下,拍了一下桌子。


葉梅桂拍完桌子後,似乎覺得有些窘,趕緊若無其事地翻著雜誌。
翻了兩頁後,再抬起頭瞪我一眼:「我不跟你說話了。」
然後靜靜地看雜誌,偶爾伸出右手端起咖啡杯,或是拿起一塊餅乾。
我看她一直沒有抬起頭,似乎是鐵了心不想理我。
於是我偷偷把她的咖啡杯和裝餅乾的碟子,移動一下位置。
她伸出右手摸不到後,有點驚訝地抬起頭,然後再瞪我一眼。
「無聊。」她說了一句。


除了每天早上出門上班前的交會外,我很少在白天時,看著葉梅桂。
像這種可以在陽光下看著她的機會,又更少。
可是現在,我卻可以看到下午的陽光從窗外樹葉間灑進,
最後駐足在她的左臉,留下一些白色的光點。
窗外的樹葉隨著風,輕輕搖曳。
於是她左臉上的白色光點,也隨著移動,有時分散成許多橢圓,
有時則連成一片。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一朵玫瑰,在陽光下,隨風搖曳。


我看了她一段時間後,突然想起,我也很少看見陽光下的學姐。
那時社團的例行活動,都在晚上。
除了在廣場上的例行活動外,其他的時間,我很少看到學姐。
即使有,也通常是晚上。
陽光下的學姐會是什麼模樣呢?會不會也像現在的葉梅桂一樣?


我注視著葉梅桂,漸漸地,她的臉開始轉變。
我好像看到學姐的臉,而且學姐的臉愈來愈清楚。
那是一張白淨的臉,應該是白淨沒錯。
雖然我看到學姐的臉時通常是在晚上,但在白色水銀燈光的照射下,
要判別膚色顯得更輕易。
而且在靠近右臉的顴骨附近,還有一顆褐色的痣,是很淡的褐色。
沒錯,學姐的臉就是長這樣,我終於又記起來了。


廣場上夜玫瑰與眼前夜玫瑰的影像交互重疊,
白天與黑夜的光線也交互改變。
我彷彿置身於光線扭曲的環境,光線的顏色相互融合並且不斷旋轉,
導致影像快速地變換。
有時因放大而清晰;有時因重疊而模糊。


我睜大了眼睛,努力看清楚真正的影像。
就好像努力踮起腳尖在游泳池內行走,這樣鼻子才可以露出水面呼吸。
一旦腳掌著地,我便會被回憶的水流淹沒。
我的腳尖逐漸無法支撐全身的重量,我快撐不住了。


「喂!」葉梅桂突然叫了我一聲:「幹嘛一直看著我?」
她的臉似乎微微一紅,臉頰的紅色讓眼前的夜玫瑰更像夜玫瑰。
於是我回到咖啡廳、回到窗外的陽光、回到眼前的夜玫瑰。
我腳一鬆,腳掌著地。而游泳池內的水位,也迅速降低。
『沒什麼。』我喘了幾口氣。


「怎麼了?」她閤上雜誌,看著我:「不舒服嗎?」
『沒事。』我恢復正常的呼吸:『今天的陽光很舒服。』
「是呀。」她笑了笑:「我以前最喜歡傍晚時來這裡坐著。」
『真的嗎?』
「嗯。這時候的陽光最好,不會太熱,卻很明亮。」她手指著窗外:
「然後一群小朋友下課回家,沿途嬉鬧著,那種笑聲很容易感染你。」
『是啊。』我終於笑了笑:『可惜今天放假,小朋友不上課。』
「嗯。我好想再聽聽小朋友的笑聲。」
『那就再回去當老師吧。』


「再回去……當老師嗎?」葉梅桂似乎進入一種沉思的狀態。
『妳本來就是老師啊,當然應該回去當老師。』
「當然嗎?」
『嗯。』
「這樣好嗎?」
『為什麼不好?』我反問她。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再當幼稚園老師嗎?」
『妳不說,我就不知道。』
葉梅桂喝下最後一口冷掉的咖啡,再緩緩地說:
「我在這附近的幼稚園,當過兩年老師。每天的這個時候,是我最快樂的
 時間。」她笑了笑,接著說:「那時小朋友們都叫我玫瑰老師。」


『玫瑰老師?』我也笑了笑:『一聽就知道一定是個很可愛的老師。』
「你又知道了。」她瞪了我一眼。
『當然啊,小朋友又不會說謊,如果不是美得像是一朵嬌媚的玫瑰,
 他們才不會叫玫瑰老師呢。小朋友的世界是黑白分明,大人的世界
 才會有很多色彩……』
「說完了嗎?還要不要聽我說呢?」
『我說完了。請繼續。』


「在我的學生中,我最喜歡一個叫小英的小女孩,她眼睛又圓又大,
 臉頰總是紅撲撲的,笑起來好可愛。只要一聽到她叫我玫瑰老師,
 我就會想抱起她。下課後,我常會陪著她,等她母親接她回去。」
葉梅桂轉頭朝向窗外,然後說:
「有一天,卻是她父親來接她回去。」
『為什麼?』
「因為小英的母親生病。」
『喔。』
「那天他跟我聊了很多,我反正下課後也沒事,就陪他多聊了一會。」
『然後呢?』


「從此,她父親便常常來接她回家。」
『喔。』
「每次來接小英時,他總會跟我說說話。有時他說要順便送我回家,
 但我總認為不適當,就婉拒了。」
『嗯。』
「有一天,他突然告訴我,他很喜歡我……」
『啊?』我心頭好像突然被針刺了一下,於是低聲驚呼。


「幹嘛?」
『沒什麼。只是……只是突然覺得有點刺耳。』
「刺什麼耳?我又不喜歡他。」
『還好。』
「還好什麼?」
『還好妳不喜歡他。』
我鬆了一口氣。


「如果我喜歡他呢?」
『那當然不行。』
「為什麼不行?」
『因為這樣會破壞人家的家庭。』
「如果是小英的叔叔喜歡我呢?」
『那還是不行。』
「如果是小英的舅舅喜歡我呢?」
『不行。』
「如果是小英的哥哥呢?」
『不行就是不行。只要是男的就不行。』
「為什麼?」
『妳少囉唆。』
「喂!」


『好啦,妳繼續說,別理我。然後呢?』我問。
「我聽到他說喜歡我以後,心裡很慌亂,下課後便不再陪著小英。」
『嗯。』
「結果他便在下課前來到幼稚園,在教室外等著。」
『他這麼狠?』
葉梅桂瞪了我一眼,接著說:
「我總是盡量保持距離,希望維持學生家長和老師間的單純關係。」
『嗯,妳這樣做是對的。』


「漸漸地,其他學生家長和同事們覺得異樣,於是開始有了流言。」
『妳行得正,應該不必在乎流言的。』
「可是這些流言後來卻傳入小英的母親耳裡。」
『那怎麼辦?』
「我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又不想面對別人異樣的眼光,便想離開這家
 幼稚園。」
『妳就是這樣不再當幼稚園老師?』
「如果只是這樣,我還是會當老師,只不過是在別家幼稚園而已。」
『難道又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打算要離開前,就聽說小英的父母離婚了。」
『啊?妳怎麼知道?』。
「有一天小英的母親跑進教室,把小英抱走,臨走前看了我一眼。」
葉梅桂也看了我一眼,接著說:
「我永遠記得她那種怨毒的眼神。雖然只有幾秒鐘,我卻覺得好長。」


葉梅桂轉動一下手中的咖啡杯,嘆口氣說:
「她又在小英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手指著我。小英的眼神很驚慌,
 好像很想哭卻不敢哭,只是睜大眼睛看著我。說來奇怪,我彷彿從
 小英的眼神中,看到了18歲的自己。沒想到我竟然成了我最痛恨的
 那種人。隔天就有人告訴我,小英的父母離婚了。」
『這並不能怪妳啊。』
「話雖如此,但我無法原諒自己。馬上辭了工作,離開這家幼稚園。」


「原本想去別家幼稚園,但我始終會想起小英和她母親的眼神。」
她端起咖啡杯,發現咖啡已經沒了。無奈地笑了笑,改喝一口水,說:
「後來我就搬了家,搬到現在的住處。勉強找了份工作,算是安身。」
『妳不喜歡現在的工作吧?』
「不算喜歡。但我總得有工作,不是嗎?」她反而笑了笑:
「我才不想讓我父母覺得我沒辦法養活自己呢。」
『喔。』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應了一聲。


「我每天下班回家,總覺得空虛和寂寞,常常一個人坐在客廳發呆。
 跟同事們相處,也隔了一層。我喜歡聽小孩子的笑聲,她們則喜歡
 名牌的衣物和香水,兜不在一塊。後來我發現了小皮……」
『就是那隻具有名犬尊貴血統的小皮?』
「你少無聊。」她瞪了我一眼,繼續說:
「牠總是趴在巷口便利商店前,我去買東西時,牠會站起身看著我,
 搖搖尾巴。我要走時,牠會跟著我走一段路,然後再走回去。」
『嗯,果然是名犬。』我點點頭。


「有一晚,天空下著雨,我去買東西時,並沒有看到牠,我覺得有些
 訝異。等了一會,正想撐開傘走回去時,卻看到小皮站在對街。」
『喔?』
「牠看到我以後,就獨自穿越馬路想向我跑來。可是路上車子很多,
 牠的眼神很驚慌,又急著跑過來,於是跑跑停停。我記得那時有輛
 車子尖銳的煞車聲,還有司機的咒罵聲,我心裡好緊張又好害怕。
 等牠快走到這邊時,我立刻拋下手中的傘,跑出去緊緊抱著牠。」
『為什麼?』


「我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小皮跟我好像好像。我只知道那時雨一直
 打在我身上,而我的眼淚也一直掉。」
她似乎回想起那天的情況,眼睛不禁泛紅。
她趕緊做了一次深呼吸,再緩緩地說:
「那晚我就抱牠回家了,一直到現在。」
她又看著窗外,光線逐漸變紅,太陽應該快下山了。


『小英和她母親的眼神,也是淤積在妳心裡的泥沙,應該要清掉。』
「我知道。可是畢竟是因為我,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妳有做了什麼嗎?』
「沒有。」
『那又怎麼會跟妳有關?』
「可是……」
『我舉個例子給妳聽,好不好?』
葉梅桂看著我,點點頭。


『有個小孩在陽台上不小心踢倒花盆,花盆落地,嚇到貓,貓驚走,
 狗急追,騎機車青年為閃躲狗而騎向快車道,後面開車的女人立刻
 緊急煞車,最後撞到路旁的電線桿而當場死亡。妳以為,誰應該為
 開車女人的死負責?小孩?花盆?貓?狗?青年?還是電線桿?』
「你在胡說什麼?」
『妳以為,只是因為小英的父親認識妳,然後喜歡妳,才導致離婚?』
「難道不是這樣嗎?」


『那妳應該怪幼稚園的園長。』
「為什麼?」
『如果他不開幼稚園,妳就不會去上班,小英也不會去上課,那麼
 小英的父親就不會認識妳,於是小英的父母便不會離婚。』
「這……」葉梅桂張開口,欲言又止。
『如果玩這種接龍的遊戲,那麼一輩子也接不完。』
她看了我一眼,低頭不語。


『就以我跟妳來說吧,妳認為我們之所以會認識,是因為誰?』
「是因為小皮吧。」葉梅桂微微一笑:
「如果不是小皮把我大學同學氣走,你就不會搬進來了。」
『為什麼不說是因為妳?如果妳不抱小皮回去,她就不會搬走啊。』
「說得也是。」
『那我也可以說,是因為台南公司的老闆,我們才會認識。』
「為什麼?」
『如果那個老闆不跑掉,我也不會上台北,當然就不會認識妳啊。』
「哦。」她應了一聲。


『所以囉,不要玩這種接龍的遊戲。妳應該再回去當老師的。』
「這樣好嗎?」
『我只想問妳,妳喜不喜歡當老師?』
「喜歡。」
『妳能不能勝任當老師的工作?』
「可以。」
『那就回去當老師吧。』
葉梅桂安靜了下來,窗外也漸漸變暗,太陽下山了。


『妳知道美國嗎?』
「當然知道。問這幹嘛?」葉梅桂很疑惑地抬頭看我一眼。
『妳知道美國的密西西比河嗎?』
「嗯。」
『妳知道美國的密西西比河曾經截彎取直嗎?』
「喂!」她瞪我一眼:「把話一次講完。」


我笑了笑,接著說:
『美國人當初為了航運之便,就把密西西比河很多彎曲的河段,截彎
 取直。可是密西西比河說,老天生下我就是彎的,我偏不想變直。』
「胡扯。河又不會說話。」
『變直後的密西西比河努力左衝右撞,希望能恢復原來的彎度。後來
 美國人沒辦法,只好不斷地在河的兩岸做很多護岸工程,全力阻止
 密西西比河再變彎。妳猜結果怎麼樣?』
「我猜不到。」她搖搖頭。


『密西西比河就說:好,你不讓我左右彎,那我上下彎總可以吧。』
我笑了笑,一面學著毛毛蟲蠕動的樣子,一面說:
『結果密西西比河就上下波動,於是很多地方的河底都呈波浪狀喔。』
「是嗎?」
『嗯。後來有些已經截彎取直的河段,只好讓它再由直變回彎。』
「哦。」葉梅桂只是簡單應了一聲。


『一條河都能堅持自己的樣子,朝著自己所喜歡的路走,不畏懼任何
 艱難和障礙……』我微微一笑,看著她的眼睛:
『更何況是人呢。』
葉梅桂的眼睛閃啊閃的,過了一會,眼神變得很亮。


『玫瑰。千萬不要輸給密西西比河喔。』
「嗯。」
她點點頭,然後看著我,沒多久便笑了起來。
『再回去當老師吧。』我說。
「好。我會考慮的。」她說。


窗外的街燈把巷子照得燈火通明,黑夜已經降臨。
「我們走吧。」葉梅桂看了看錶。
『嗯。』
我們走到吧台邊,除了拿MENU的妹妹外,還有一個女孩。
她應該就是葉梅桂所說的,這對姐妹檔中的姐姐。


「葉老師,好久沒見了。」姐姐笑著說。
「嗯。」葉梅桂也笑著說:「以後我會再常來的。」
「這位先生也要常來喔。」姐姐朝我點個頭。
『我一定常來。』我說。
「一定喔。」姐姐微微一笑。
『當然囉。妳們煮的咖啡這麼好喝,我沒辦法不來。』
「謝謝。」姐姐用手背掩著嘴笑:「你真會說話。」


『我是實話實說。我待會一定沒辦法吃晚餐。』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讓晚飯的味道,破壞剛剛殘留在唇齒之間的咖啡香啊。』
「呵呵……」姐姐又笑了,連妹妹也跟著笑。
『我……』我正準備再說話時,瞥見葉梅桂的眼神,只好改口:
『我們走了。Bye-Bye。』


我和葉梅桂走出店門口,我轉頭跟她說:
『這對姐妹都很漂亮,但姐姐更勝一籌。』
她瞪我一眼,並未回話。
『真好,這裡就在公司附近,以後可以常來。』
「你很高興嗎?」
『是啊。』
「你一定很想笑吧?」
『沒錯。』我說完後,哈哈笑了幾聲,不多不少,剛好七聲。
「哼。」她哼了一聲,然後才開始繼續往前走。


回到七C,我看看時間,不禁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唉呀,剛剛應該順便吃完晚飯再回來的。』
「你不是說,不想讓晚飯破壞咖啡香嗎?」葉梅桂坐了下來。
『那是開玩笑的。』
「原杉子可不這麼認為。」
『原杉子?』
「那個姐姐姓原,叫杉子。」


『真是好聽的名字啊。』我嘖嘖讚嘆了幾聲。
「是嗎?」她抬頭看我一眼,我感覺有一道無形的掌風。
『不過再怎麼好聽,也沒有葉梅桂這個名字好聽。』
「來不及了。」她站起身:「你今晚別想吃飯。」
說完後,她走進廚房。


『妳要煮東西嗎?』
「沒錯。」
『有我的份嗎?』
「沒有。」
『那我下樓去買。』
「不可以。」葉梅桂轉過頭,看著我。


『可是我餓了啊。』
「誰叫你亂說話。」
『我又沒說錯什麼。』
「你跟原杉子說了一堆,還說沒有。」
『有嗎?』我想了一下:『沒有啊。』


「那你幹嘛說你會常去?」
『妳常去的話,我當然也會常陪妳去。』
「你怎麼知道我會常去?」
『妳自己親口告訴原杉子妳會常去的啊。』
「那你剛走出咖啡店時,為什麼那麼高興?」
『玫瑰。』我走近她身旁,再說:
『那是因為妳終於考慮再回去當老師,我當然很替妳高興啊。』


「哼。」過了一會,她才哼了一聲:「又騙人。」
『我是說真的。我真的很替妳高興。』
說完後,我轉身準備走進房間。
「你要幹嘛?」她又開口問。
『回房間啊。』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


「你不用吃晚飯的嗎?」
『妳不是不准我吃?』
「我叫你不吃你就不吃嗎?你哪有這麼聽話。」
『妳是老師啊,妳說的話當然是對的。』
「你少無聊。」她打開冰箱看了一會:
「沒什麼菜了,不夠兩個人吃。你陪我下樓去買吧。」
『兩個人?妳才一個人啊。』
「廢話。連你算在內,不就是兩個。」
『幹嘛把我算在內呢?』
「你走不走?」葉梅桂拿起菜刀。


我們下樓買完菜回來,葉梅桂便在廚房忙了起來。
「你知道下星期一開始,捷運就恢復正常行駛了嗎?」
她在廚房切東西,頭也不回地說。
『是嗎?』我很驚訝:『我不知道。』
「你真迷糊。」


『那這麼說的話,我就可以恢復以前的日子囉。哈哈……』
「幹嘛那麼高興?」
『當然高興啊。我起碼可以多睡20分鐘啊,天啊,20分鐘呢!』
「無聊。」
『妳盡量罵我吧,現在的我是刀槍不入啊。哈哈,20分鐘啊!』
我低頭抱起小皮:『小皮,你一定也很高興吧。我們終於熬出頭了。』
「你真是有病。」


「下次再亂說話,我就罰你沒晚飯吃。」
葉梅桂把菜端到客廳,說了一句。
我手一鬆,放下手中的小皮,靜靜地看著她,然後發楞。
這句話好熟悉啊,學姐以前就是用這種口吻罰我多做幾次邀舞動作。


我記起來了,學姐的聲音柔柔軟軟的,不嘹亮但音調很高,
好像在無人的山中輕輕唱著高亢的歌曲一樣。
對,學姐的聲音就是這樣,沒有錯。
學姐正在我耳邊唱歌,「花影相依偎」這句,學姐唱得特別有味道。


「喂。」葉梅桂叫了我一聲,學姐的歌聲便停在「花影相依偎」。
「不是說餓了嗎?」她微微一笑:「還不快吃?」
『我……』
「笨蛋。吃飯時還有什麼事好想?」她把碗筷遞給我:
「先盛飯吧。」
我把飯盛滿,葉梅桂看我盛好了飯,便笑著說:
「我們一起吃吧。」


於是學姐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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