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魔術師的選擇

      


這次露營很需要人手幫忙,所以我去找林依琦,替阿忠求情。
我甚至連阿忠在聯誼時從不看別的女生這種昧著良心的話也說出口。
「為什麼你的眼珠往右上飄?」林依琦問。
『跟妳講話的同時,我好像看到飛碟飛過右上方天空。』
她應該不相信有飛碟,但她還是勉強同意解除阿忠的禁足令。


露營時間在12月中,地點選在茂林風景區,距離張秀琪的學校較近。
這個風景區涵蓋高雄縣和屏東縣,因此景點選擇和動線規劃便很重要。
我們寢室四個人一大早坐車到屏東,租了兩輛機車,騎進風景區踏勘。
踏勘回來後已是深夜,但我們還是熬夜敲定了兩天一夜的所有行程。


出發當天,車子從我們學校出發,然後到高雄載張秀琪她們班女生。
到了她們學校後,男生先下車抽卡片,以便決定跟哪位女生一起坐。
傳統的方法是將一張撲克牌剪成兩半,讓湊成整張的男女坐在一起。
後來學長想出把廣為人知的情侶名字寫在卡片上,男女分別抽卡片,
依照卡片上的人名,就可以自行配對。
比方羅密歐與茱麗葉、楊過與小龍女、西門慶與潘金蓮等。
我把寫上女生名字的卡片交給張秀琪,請她拿去讓女生抽。


張秀琪穿了件紫色風衣,鮮豔的顏色把她襯托得更加明豔動人。
已經不是初次見面了,沒想到再次見面依然像初次見面時那樣震撼。
「我們又見面囉。」她笑了。
雖然我可以簡單說:是啊,但我竟然沒說話,只有傻笑回應。
在她面前,似乎連簡單的寒暄也很吃力。


可以跟她坐在一起的男生應該很幸運,但恐怕會折壽幾個月。
結果張秀琪抽到陳圓圓,以美貌而言,或許還挺相稱。
男生這邊要折壽幾個月的幸運兒是李君慧,他抽到吳三桂。
小偉是賈寶玉,而抽到林黛玉的女生雖然略顯豐腴,但還滿可愛的。


由於男生比女生多兩個人,我要阿忠不要抽卡片,跟我坐在一起。
「為什麼我不能抽?」阿忠哇哇叫,「搞不好我可以和大美女坐啊。」
我沒說話,拿出紙筆,然後在紙上窸窸窣窣寫字。
「你在寫什麼?」他很納悶。
『把你剛剛說的話記下來,回去後拿給林依琦看。』
「喂!」他一把搶走紙筆,「不抽就不抽。」


車內的氣氛不錯,剛認識的男女沒多久便聊得很開心。
阿忠悶悶不樂,不想跟我說話,我則樂得清閒安心睡覺。
兩個小時後下車,去了幾個景點,也參觀了一些原住民的文物和工藝,
傍晚抵達露營區。


這裡的露營區設備很好,烤肉桌椅、公廁、淋浴間、營火場都有。
晚餐的烤肉、烤肉過後的營火晚會,都可以在這裡舉行。
露營場地在樹林間,有許多用木頭蓋成的正三角形小屋子,
不僅省去搭帳棚的麻煩,睡在木板上也比較舒適。
感覺就像在森林內露營,以天為被、以地為床、以林為牆。
而且這裡利用熱泵原理把水加熱,晚上還可以洗熱水澡。


張秀琪算工作人員,烤肉時她和兩個女生跟我們寢室四個人同組。
阿忠、小偉和李君慧搶著要生火,生完火後又搶著拿夾子烤肉。
「請用。」他們三人竟然同時遞給張秀琪第一片肉。
她楞了一下,不知道該伸手接下哪一片?


『真是沒用。』
我低聲罵了他們三個,接下三個盤子,分別遞給三位女生。
要遞給張秀琪時,她嫣然一笑,說聲謝謝,我手一軟盤子幾乎落地。
「你還不是一樣。」他們三人異口同聲。


營火晚會由小偉主持,李君慧和阿忠負責音響,我則假裝忙碌。
活動帶得不錯,氣氛又好,所有人歡笑聲不斷,情緒很high。
晚會結束後可以去洗熱水澡,然後是自由活動時間,可以去夜遊。
這裡位於遠離塵囂的山腳,夜晚很寧靜,很適合露營觀星。
在滿天星斗下,這裡有種浪漫的氣氛,大夥不約而同聚在一起談心。


可能是大家心情很好,而且洗完澡後又格外有精神,所以就聊開了。
突然有人提議趁此良辰美景,乾脆在星夜下辦舞會,大夥拍手叫好。
音樂旋律隨即響起,是動人的情歌。
「喂,蔡修齊。」我們班班代大叫,「快開舞啊!」


推託了幾次,還是禁不住旁人的鼓譟和催促,我只得站起身。
我走到張秀琪面前,極力控制自己的緊張感,緩緩伸出右手。
「我該怎麼做?」她看著我的右手。
『給我錢。』
「嗯?」
『請把妳的手交給我。』我說。
她遲疑一下後伸出右手,我牽著她走進場中,緊張感幾乎破表。


「怎麼辦?」她低聲說,「我根本不會跳舞,我好緊張。」
看了一眼她的神情,我的緊張感頓時消失大半,而且還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她有些不好意思。
『妳知道消除緊張的最有效辦法嗎?』
「不知道。」她搖搖頭。
『就是遇見一個比自己更緊張的人。』


「你很緊張嗎?」
『嗯。』我點點頭,『面對妳,男生都會緊張,何況是跳舞。所以妳
 不用緊張,就把我當成是比妳更緊張的人。』
「好。」她說,「可是如果你原本很緊張,但因為我的緊張而不緊張,
 既然你已經不緊張了,我又如何把你當成是比我更緊張的人呢?」


『張秀琪同學。』
「嗯?」
『我只是從非常非常緊張變成非常緊張而已。』
「真的嗎?」
『真的。』我點點頭,『我很緊張,所以妳不用緊張。』
「嗯。」
『音樂快結束了,再忍耐一下子就好了。』
「好。」她微微一笑。


我左手托著她右手,右手放在她腰際,並要她把左手放我右肩。
由於她今天穿著風衣,而我也穿厚外套,所以除了手心接觸外,
另一隻手幾乎沒有碰觸對方身體的感覺。
幸好不是穿著短袖衣服的夏季,不然會更緊張。
為了禮貌起見,我得注視著她的眼睛,但只注視幾秒,我便臉紅心跳。
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老是有人把閃爍的星星與美麗的眼睛相比。
在這繁星點點的夜裡,她的眼睛就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樣閃亮。


如果沒有意外,她可能是我這輩子近距離接觸的最美雌性人類。
像這樣的女孩應該不會出現在生活周遭,我何德何能可以認識她呢?
不過話不能這麼說,就像如果西施出生在現代,那麼她也會上學,
於是她就有小學同學、國中同學、高中同學,也許還會有大學同學。
這麼多同學未必得德才兼備,搞不好都是市井小民、尋常百姓之輩,
他們只是湊巧和西施是同學於是便認識西施而已。


「我該怎麼做?」她問。
『嗯?』
「音樂停了。」
『喔。』我回過神,立刻收回雙手,恭敬地說:『謝謝。』
「我也要說謝謝嗎?」
『不。』我笑了笑,『妳要說平身。』
她先是楞了楞,隨即笑了起來。


我們各自回到原位,下一首曲子響起,男生紛紛起身邀請女生共舞。
在星夜下跳舞挺新鮮也挺浪漫,於是大家的興致都很高。
接下來的曲子,時而是輕快的旋律,時而是動人的情歌,
但我一直坐著,沒再下場跳舞,張秀琪也是。
我相信張秀琪是所有男生目光的焦點,可是竟然沒人敢去邀她。
或許他們都覺得她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站在公關的立場,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呆坐著,只好起身。


『可以請妳跳支舞嗎?』
「嗯。」她點個頭後,站起身。
我原以為她也許會搖頭,沒想到她卻一口答應。
『其實妳可以婉拒,妳知道嗎?』
「可以婉拒?」她有些詫異,「可是這樣不是很不禮貌嗎?」
『不會啊。要不要跳舞本來就是妳的自由,不能勉強。』
「哦。我知道了。」


『那麼我重新再來一次。』我說,『記得要尊重自己的意願喔。』
「嗯。」她點點頭。
我往回走,班上幾個同學笑了起來,我猜他們一定以為我被打槍。
走了十步後,我立刻向後轉,再度走到她面前。
『可以請妳跳支舞嗎?』
「好呀。」她笑了起來。


我也笑了,牽著她的手走進場中,這是一首快舞旋律。
她沒參加過舞會,也沒聽過Soul,我便向她說明舞步和節拍。
可能是我教得不好,或是她有點分心,因此她學得很慢。
「我是不是很笨?」她問。
『跟男生喝咖啡還搶著付錢……』我笑了笑,『妳確實很笨。』
她也笑了,然後音樂停了。


下一首音樂響起,又是快舞旋律,我便順勢重新教一遍。
這次好多了,她似乎掌握住訣竅,我帶著她跳了幾步、轉了幾圈。
『不難吧。』我說。
「嗯。」她點點頭。
然後我們正式跳,雖然轉圈有點拖拍,但還算滿順的。
『謝謝。』音樂結束後,我說。
「平身。」她笑了。


可能是受到我的激勵,班上同學紛紛向她邀舞,她也應邀跳了幾首。
阿忠也想向她邀舞,他還特地警告我千萬別跟林依琦說。
『傻瓜。』我笑了,『我不說,別人會說啊。』
他原本興奮的臉瞬間垮了下來,然後開始捶胸頓足。
沒多久他便說時間太晚了,明天還有活動,要大家趕緊休息。
雖然意猶未盡,但夜確實很深了,大家只好各自回帳棚睡覺。


我和小偉打算開始守夜時,張秀琪走向我們。
「你們真的要守夜嗎?」她說。
『是啊。』我說,『妳先去睡吧。』
「我泡咖啡請你們喝。」
『這怎麼好意思。』我說。
「那就麻煩妳了。」小偉卻說。
「不麻煩。」她笑了笑,然後離開。


『喂。』我瞄了小偉一眼,『在野外泡咖啡不方便,幹嘛麻煩人家。』
「應該只是沖熱水就可以喝的即溶咖啡而已,不會麻煩。」他笑了。
但當張秀琪拿了一組咖啡壺具出現時,小偉的笑容就僵住了。
「這是虹吸式咖啡壺?」他問。
「是呀。」她說。
小偉轉頭看著我,一臉驚訝,這回我倒是光明正大瞪了他一眼。


虹吸式咖啡壺分上、下壺,還有壺架、濾布等配件,煮法也得講究;
而且在野外只能用酒精燈加熱,控火不易,煮杯咖啡其實算麻煩。
她先把下壺固定於壺架,並在下壺中倒入約300 c.c.的水。
將濾布的掛鉤勾住上壺下面凸出的玻璃管外緣,再將上壺套入下壺。
拿出酒精燈放置於下壺下方,然後點火加熱。


當下壺的水湧入上壺,她迅速倒入咖啡粉並攪拌,使咖啡粉充分浸濕,
然後靜候咖啡萃取約30秒,熄滅酒精燈,再進行第二次攪拌。
上壺的咖啡逐漸回流到下壺時,停止攪拌,用濕抹布包住下壺。
咖啡便加速回流至下壺,直到上壺只剩咖啡殘渣。
她將煮好的咖啡倒成兩杯,一杯給我,一杯給小偉。
『真是太麻煩妳了。』我說。


「反正我剛剛才跟同學煮咖啡來喝,再煮一次也還好。」她笑了笑。
『謝謝妳專程帶這組虹吸式咖啡壺來露營,只為了煮咖啡給我們喝。』
「嗯?」她楞了楞,「不是專程,只是順便。」
『攜帶這組器材不容易,還得帶上咖啡杯。煮咖啡又麻煩,最後還得
 清洗乾淨。』我說,『妳專程這麼做,我們實在是受寵若驚。』
「請別客氣。」她說,「但我真的不是專程呀。」


『來露營前,妳應該是認為守夜的人得熬夜,一杯香醇咖啡是最好的
 提神飲料,所以妳才會不嫌麻煩帶了器具、不辭辛勞煮杯咖啡。』
「我……」她欲言又止。
『對了,妳還得帶磨豆機,而且這裡沒電,妳只能帶手動磨豆機。』
她靜靜看著我,眼神充滿疑惑。過了一會,便微微一笑。


「說吧。」她笑了起來,「破綻在哪?」
『如果妳在這裡跟同學煮咖啡,我們應該會聞到咖啡香,可是沒有。
 煮完咖啡後,濾布一定很髒,得清洗一番,但妳剛剛煮咖啡前濾布
 很白淨,而且是乾的,可見今晚還沒煮過咖啡。』
「那你怎麼知道我帶了手動磨豆機?」
『妳這麼細心體貼,煮咖啡又講究,不太可能會事先磨好咖啡豆。』
我笑了笑,『妳一定是剛剛才磨咖啡豆,以確保咖啡粉新鮮度。』
「竟然瞞不過你。」她也笑了。


『張秀琪同學。』
「嗯?」
『謝謝妳。』
「不客氣。」
『喝了這杯咖啡,連熬三天夜也值得。』
「千萬別這麼說。」她又笑了。


小偉覺得很不好意思,便堅持要幫她清洗咖啡壺和咖啡杯。
只剩我和她在閃亮的星夜下,安靜地坐在一起。
「也許我帶咖啡壺來,只是為了展現煮咖啡手藝而已。」她打破沉默。
『要展現會趁大家都醒著,沒理由等大家睡著了再展現吧。』我說,
『妳就承認自己是個細心體貼的女孩吧,這是妳的特質。』
「好吧,我承認。」她笑了笑,「不要跟別人說哦。」
『嗯。』我也笑了。


「需不需要我再簽名?」
『嗯?』
「如果我將來成為國際煮咖啡巨星,那麼我的簽名就很有價值。」
我立刻拿出筆記本,攤開空白頁,她俐落地簽下:Helen。
『感恩。』我雙手合十。
「平身。」她笑了起來,我也跟著笑。


小偉回來後,我們三人簡單聊了一下,大概只有五分鐘。
雖然跟她聊天很愉快,也很想讓她多待一會,但理智和良心告訴我,
這是不對的。明天還有活動,她需要休息。
依她的細心程度,應該可以體會我不可能讓她待太久的心情,
於是她說了聲晚安後,便走回帳棚。


「如果你不說,我還真無法體會出張秀琪的細心體貼。」小偉說,
「還好徐雅玲不是這麼細心體貼的人。」
『怎麼說?』
「如果徐雅玲這麼細心,但我又無法體會,這樣她豈不是很可憐?」
『或許吧。』


我想起第一次在交誼廳見到梔子花女孩那晚,為了不讓我覺得生疏,
她問了一個哪些字不管怎麼轉都不會變的問題,並假裝不知道答案。
這跟張秀琪專程煮咖啡卻假裝只是順便,兩者的本質一樣。
梔子花女孩的善解人意跟張秀琪的細心體貼,不管別人如何區別,
但在我的眼裡,她們的這種特質很相像。
或許因為這樣,我才會有張秀琪和梔子花女孩很相像的錯覺吧。


我和小偉繼續守夜,天氣越來越冷,我們泡了壺熱茶驅寒。
小偉說有人邀張秀琪她們班女生當耶誕舞會的舞伴,而且成功了。
『可是不在同一座城市,這樣方便嗎?』我問。
「坐火車只要40分鐘,還是來得及送女生回家。」他說。
『你邀徐雅玲當舞伴了嗎?』
「過兩天再邀,應該沒問題。」他問:「你呢?」
我想起梔子花女孩,但沒把握她會答應我,只好沉默。


「你會動搖嗎?」他問。
『動搖?』
「如果張秀琪對你的印象還不錯,你會邀她當舞伴嗎?」
『可是我……』
「我知道你喜歡李白。」他打斷我,「所以我才問:你會動搖嗎?」
我竟然無法立刻回答,當場楞住說不出話來。


「你們辛苦了。」張秀琪竟然又出現,而且坐了下來。
『妳該不會睡不著吧?』我問。
「我已經睡了一覺。」她說,「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醒了。」
『在野外露營的人,心裡多少有點不安,很容易半夜醒過來。』
「原來如此。」她看了看四周,「你們就坐在往洗手間的路上,這樣
 半夜醒來想上洗手間的人,會很安心。謝謝你們的細心體貼。」
『哪裡。』我說,『這是應該的。』


「喝杯熱茶吧。」小偉遞給她一杯熱茶。
「謝謝。」她伸手接過,「我原本還擔心睡帳棚會失眠呢。」
『冬天鑽進睡袋裡會很好睡,大概兩分鐘內就會打呼。』我說。
「謝謝。」她說,「對我們這種沒有露營經驗的女生來說,可以睡得
 比較舒適和可以洗熱水澡的露營方式,是絕佳的露營初體驗。」
『哪裡。』我說,『這是應該的。』


「整夜沒睡,應該很累吧?」她問。
『還好。』我說,『我們偶爾會熬夜,應該沒問題。』
「這麼冷的天,你們還得守夜,我除了說謝謝外,也很不好意思。」
『哪裡。』我說,『這是應該的。』


「請問妳喜歡什麼樣的男生?」小偉突然問。
「呀?」她似乎吃了一驚。
『小偉。』我低聲斥責,『這問題很唐突。』
「抱歉。」他笑了笑,「因為你們兩個人,一個一直說謝謝,另一個
 一直說哪裡、這是應該的,所以我想換個話題。」
「沒關係。」她也笑了,「不過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耶。」
『我也來換話題。』我說,『現在才四點多,妳再回去睡回籠覺吧。』
「嗯。」她站起身,「晚安。」


張秀琪走後,我問小偉剛剛為什麼要問那個奇怪的問題?
「我很好奇啊。」他說,「我想知道大美女會喜歡什麼樣的男生。」
『其實我也很好奇。』
「如果她喜歡你,你會動搖嗎?」
『喂。別問這種假設性的問題。』
「這問題很容易回答啊。」他說,「如果她喜歡我,我也不會動搖。」
我看了他一眼,他聳聳肩,一副這問題根本不算是問題的模樣。


我倒是很認真看待這問題,雖說那是不太可能的假設。
不過萬一假設成立呢?我會動搖嗎?
「星星好美喔。」小偉抬起頭說。
我突然聯想起張秀琪的眼睛,便點頭表示贊同。


隔天早上吃過早餐後,我們要上車往北去看紫斑蝶。
蝴蝶一般只會出現在春夏,冬季來臨前就會死去,並在死前留下後代。
但台灣的紫斑蝶和墨西哥的帝王斑蝶,是世界上兩大越冬型蝴蝶,
也就是說紫斑蝶像候鳥一樣,冬天來臨前會往南飛到溫暖的山谷過冬,
形成所謂的「紫蝶幽谷」,據說這地區至少有七個紫蝶幽谷。
等寒冬過去春天來到時,紫斑蝶會再飛回北方。


賞蝶最佳時間就在冬季上午,可以看到一大群紫斑蝶飛出來覓食。
當牠舞動翅膀時,蝶翼會隨著觀察位置及陽光照射角度而改變顏色,
忽而淡紫、忽而豔紫、忽而亮藍。


「哇。」張秀琪驚嘆,「好漂亮又好壯觀哦。」
『嗯。』我點頭表示贊同,『跟妳外套的顏色很搭。』
她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穿的紫色風衣,然後笑了起來。
可能是熬夜的關係,我覺得她燦爛的笑容,耀眼炫目。


「你一夜沒睡,還好嗎?」她問。
『還好。不過除了滿天的紫色外,我還看到金色的星星。』
她先是笑了笑,隨即止住笑,又問:「真的還好嗎?」
『真的還好。』我說,『請別擔心,我會抽空到車上睡一下。』


下午主要去參觀魯凱族的知名建築——石板屋,然後再去情人谷。
原本我想跟去情人谷,但張秀琪說現在正是「抽空」的好時機。
我只好待在車上小睡,當大家逛完情人谷後,行程就結束。
回程時又抽了一次籤,張秀琪抽到貂蟬,抽到呂布的是我們班班代。
我依然和鬱悶的阿忠坐在一起,但車子啟動後不久我就熟睡了。


朦朧間聽到有人叫我名字,我睜開眼睛,只看見張秀琪。
『已經到了嗎?』我趕緊坐直。
「還沒。」她說,「不過快到我們學校了。」
我轉頭看了看窗外,應該是高雄市區的夜景。


「我跟你同學換位置,你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我醒了大半,『妳坐在這裡多久了?』
「半個小時吧,也許更久。」她說,「看你熟睡,不好意思叫醒你。」
『啊?』我完全清醒,坐得更直了。
「不過最後還是忍不住叫醒你,真是抱歉。」
『沒關係。』我頓了頓,『有事嗎?』


「關於昨晚的問題,不,其實應該算是今天凌晨。」她說,「我已經
 有了初步的答案。」
『什麼問題?』我很納悶。
「就是小偉問的那個奇怪的問題呀。」
『喔。』我恍然大悟,『那妳的初步答案是什麼?』
「除了真誠和善良外,還要有幽默的談吐、隨和的個性、海一般的
 胸襟和溫柔的眼神。」


『這些條件似乎不難,我想應該會有很多男生擁有這些條件。』
「或許擁有這些條件的男生很多,可惜我只認識一個。」
『誰?』
「你呀。」


我大吃一驚,然後臉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我大概只沉默了一分鐘,感覺卻像一個鐘頭那麼長。
她也沒再說話,我只聽見車子行進的引擎聲。
我莫名其妙想起高中時最後一次見到梔子花女孩那晚。


「到了。」她終於先開口。
我轉頭看著窗外,車子剛好停在她們學校的校門口。
「我很喜歡這次露營。」她站起身,「謝謝你。」
『不客氣。』
「再見。」她笑了笑,「希望還有機會見面。」
我只說聲Bye-bye,然後看著她的背影離開車子。


車子繼續開回我們學校,阿忠不斷追問張秀琪跟我說了什麼?
『如果她說她喜歡你,你會動搖嗎?』我說。
「不會。」他說,「我只會覺得很榮幸而已。」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他說,「她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啦!」
『她說她要打電話給林依琦,約出來單挑。』
「說真的啦!」
『我說真的。』我閉上眼睛,『我要睡覺了,別吵。』


回寢室後,張秀琪的話語不斷在我腦中盤旋,搞得我幾乎失眠。
我也問了李君慧相同的問題:如果張秀琪喜歡你,你會動搖嗎?
「她幹嘛喜歡我?」他回答。
『不管為什麼,總之如果她喜歡你,你會動搖嗎?』
「我為什麼要動搖?」
『因為她很漂亮啊。』
「我知道她很漂亮,但我為什麼要動搖?」他一副很疑惑的樣子。
看來他跟阿忠和小偉一樣,根本不會動搖。


張秀琪的餘音繞梁雖然不到三日不絕的程度,但起碼繞梁了兩日。
直到第三天我才可以冷靜思考。
我並不是動搖對梔子花女孩的情感,我只是莫名其妙感到迷惑。
室友都去參加社團活動了,我打算一個人出門買點東西吃。
拉開寢室的門想出去時,看見林依琦站在門口,我嚇了一大跳。
「幹嘛這麼驚訝?」她說,「我是你同學,不認識我了嗎?」


『這裡是男生宿舍耶!宿舍門口寫著:女賓止步,妳沒看見嗎?』
「我看到止字上面被畫了一條線,變成:女賓正步。」她笑了笑,
「所以我踢著正步上樓。」
『妳……』
「唉呀,我只是來送個東西給阿忠,馬上就走。」
『送個東西給阿忠可否簡稱送忠?』
「你少無聊。」她瞪了我一眼。


『說真的。』我的口吻很嚴肅,『下次不要再進來男生宿舍了。』
「我當然知道,我只是急著拿流力筆記給阿忠而已。」
『明天上課時再拿給他就好,有這麼急嗎?』
「明天流力要平時考,你不知道嗎?」
『啊!』我用力拍一下額頭,『我竟然忘了!』
「活該。」她把流力筆記放在阿忠書桌上。
『妳還是快走吧,萬一讓妳發現阿忠枕頭下的黃色書刊就不妙了。』
「你真的是很無聊耶!」她轉身說,「我走了。」


她走了兩步,突然又轉身問:「耶誕舞會的舞伴,你約了嗎?」
『還沒。』
「你要不要約玉萱?」她說,「她已經拒絕了兩個男生的邀請,或許
 在等你邀約哦。」
『也許她只是不想去……』
「喂。」她打斷我,「你有沒有良心?你去年還弄破人家的裙子耶!」
『我……』
「要約就要快,不要等到她被約走再來後悔。」說完後,她就走了。


我應該是不會後悔,只是還是會迷惑。
如果沒與梔子花女孩重逢、如果沒遇見Jenny、如果沒遇見張秀琪,
今年的耶誕舞會我一定會邀楊玉萱當舞伴。
如果沒與梔子花女孩重逢,但是遇見Jenny、沒遇見張秀琪,
今年的耶誕舞會我可能會邀楊玉萱當舞伴。
如果沒與梔子花女孩重逢,而且遇見了Jenny和張秀琪,
今年的耶誕舞會我還是可能會邀楊玉萱當舞伴,只是可能性變小。
如果……


隔天考完流力走出教室,看見Jenny。
『有事嗎?』我問。
「你轉個身讓我看看。」她說。
『幹嘛?』
「轉身就對了。」她推我肩膀,將我轉了180度,背對著她。
『看夠了沒?』
「夠了。」
我轉回身子,只見她滿臉疑惑。


「我實在搞不懂。」她說,「你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呀,正面和背面
 都很平常。但為什麼中邪的詩雅……」
『中邪的詩雅?』我打斷她。
「夜,你是不是寂寞?是不是會冷?來,到我身邊,我為你取暖。」
她笑了笑,「我覺得她這種行為很像中邪。」
『妳嘴巴很壞。』我也笑了。
「讓我把話說完。」她止住笑,「為什麼中邪的詩雅、暴戾的雅玲、
 美豔的秀琪、還有超級可愛的Jenny我,對你的印象都很好呢?」
我臉頰微微發燙,不知道該說什麼。


「來,把衣服脫掉讓我看看。」
『喂。』我說,『別玩了。』
「好吧。我昨晚跟秀琪通電話,她要我向你轉達感激之意。」
『她太客氣了。』
「她還說你善良、真誠,有幽默的談吐、隨和的個性之類的。」
『喔。』我應了一聲,又想起張秀琪在車上所說的話。
「既然秀琪對你的印象很好,你要不要邀請她當舞伴?」
『啊?』


「很驚訝嗎?」
『嗯。』我點點頭,『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你想一下。」她說,「不過要快,也許會有別人邀她。」
『好吧。』
「順便想一下,你要不要邀請我當舞伴?」
『啊?』
「啊什麼啊,你當然可以邀我當舞伴呀。」
她的神情不像是在開玩笑,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真羨慕男生。」她說,「如果男生有三個對象,可依照興趣高低
 分為第一志願、第二志願、第三志願。邀舞伴時,照順序邀就好,
 若被拒絕就再找下一個志願。但女生就不同了。」
『哪裡不同?』
「如果女生也有三個志願,但先來邀她當舞伴的是第二志願,那麼該
 答應還是拒絕?如果答應了,萬一第一志願也來邀時怎麼辦?如果
 拒絕了,結果第一志願沒來邀,甚至也沒別人來邀時怎麼辦?」
『嗯……』我想了一下,『這問題對女生而言確實難解。』


「你知道嗎?」她說,「你是我的第一志願呢。」
我嚇了一跳,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有這麼驚訝嗎?」她笑了笑,「所以我得來探探你的意願。不然我
 一直拒絕別人的邀約,到最後沒有舞伴的話就搞笑了。」
『妳是認真的嗎?』
「當然呀。」
『這……』


「我跟秀琪,你會選哪一個?」她問。
『喂。』
「喂什麼喂,你要早點決定呀。」
『可是……』
「你是不是很傷腦筋,覺得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她頓了頓,接著說:
「其實魚與熊掌可以兼得哦。」
『是嗎?』我很疑惑。


「熊會用前掌抓魚,當熊掌利爪刺進魚身把魚抓住時,你拿刀衝出去
 砍斷熊掌,然後撿起斷掉的熊掌趕快跑掉,就魚與熊掌兼得了。」
『什麼?』
「怎麼樣?」她笑了起來,「這方法不錯吧。」
『妳是這樣理解中文成語的嗎?』
「別忘了,我十歲以前是在美國生活。」
她微微一笑,笑容有些古怪,一副又想捉弄人的樣子。


她突然向我靠近,幾乎快要貼近我的身體,然後低下頭。
「Oh,Jack。我……」她抬起頭輕聲說,「我……」
『喂。』我神經緊繃,『妳想幹嘛?』
「我—先—走—了。」她笑了起來,露出淘氣的笑容。
我鬆了一口氣,哭笑不得。
「記得要好好考慮。」她眨了眨眼睛,「等你哦。」
說完後她轉身離開,而且邊走邊笑,很開心的樣子。


平心而論,Jenny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外表和個性都是。
如果沒與梔子花女孩重逢、如果沒遇見楊玉萱和張秀琪……
唉呀,我突然覺得邀舞伴這件事好複雜,令人頭痛。


心理社的團體活動時間到了,社長又說那套心理會影響生理的言論。
「開好車的人在寒冬開車時會將車窗搖下,好讓路人看清自己的臉,
 所以開好車的人比較不怕冷。」他說。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覺得當心理社社長的人都有點怪。


由於耶誕舞會就在下週五,有些社員談起邀舞伴受挫時的心情。
我掙扎著要不要講我的狀況?
如果我說不知道該邀哪個女孩當舞伴,實在很困擾請大家幫幫忙時,
那些根本沒舞伴可找的男社員,一定會衝上來圍毆我。
所以我決定還是不要講。


團體活動時間結束,要離開時珊珊學姐叫住我。
「為什麼在煩惱不知道該邀誰當舞伴呢?」怡珊學姐問。
『學姐看得出來?』我吃了一驚。
「如果對耶誕舞會沒有興趣,神情會是淡然;如果想去但沒人可邀,
 神情會是憂愁;如果邀舞伴時被拒絕,神情會是氣餒;如果不知道
 該邀誰當舞伴,那麼神情就會像你一樣,叫煩惱。」秀珊學姐說。
『學姐好厲害。』
「說吧。」珊珊學姐異口同聲。


我們找個地方坐了下來,我將這禮拜發生的事告訴她們。
『原本邀舞伴應該是簡單而緊張的事,沒想到這麼複雜。』我說。
「邀舞伴確實很簡單沒錯,而你的狀況也不複雜。」怡珊學姐說。
「你不必考慮誰喜歡你,你要考慮的是你喜歡誰。」秀珊學姐說。
『這道理我知道。』我皺了皺眉,『可是……』
「學姐變個魔術給你看。」怡珊學姐說。
『魔術?』我很納悶,為什麼突然岔開話題?


珊珊學姐低聲交談幾句,然後拿出1元、5元和10元三個硬幣放桌上。
「這是一個可以知道對方心理的魔術。」怡珊學姐說,「把手給我。」
我伸出右手,怡珊學姐用右手握住,五秒後放開。
「我現在已經知道你會選哪個硬幣了。」她說,「你先拿兩個硬幣。」


我從桌上拿了1元和10元兩個硬幣放在左手,她便把5元硬幣撥開。
「拿一個硬幣給我。」
我把1元硬幣給她,她又把1元硬幣放在一旁。
「攤開你的左手。」
在我攤開左手露出10元硬幣時,她也攤開左手,竟然也是10元硬幣!


『這……』我嚇了一跳。
「所以我說,我知道你會選哪個硬幣。」怡珊學姐笑了。
我當然不相信心電感應那一套,可是一時之間也看不出破綻。
『再來一次。』我說。
「魔術玩兩次就不叫魔術了。」
『可是如果剛剛我先給妳的是10元硬幣呢?』
「好吧。」她說,「我破例再變一次。」


「你先拿兩個硬幣。」
我依然拿了1元和10元兩個硬幣放在左手,她把5元硬幣撥開。
「拿一個硬幣給我。」
這次我故意拿給她10元硬幣,她右手接過10元硬幣放在手心後,
隨即攤開左手也露出10元硬幣。
『原來如此。』我看著她雙手手心上的10元硬幣,笑了起來。
「不管你怎麼選,我都會猜中。」她也笑了。


『不對。』我說,『如果我一開始沒拿10元硬幣呢?』
「好。」她又把三個硬幣放桌上,「你先拿兩個硬幣。」
這次我故意拿1元和5元兩個硬幣,桌上只剩10元硬幣。
她立即在桌上的10元硬幣旁攤開左手,也露出10元硬幣。
我恍然大悟,與珊珊學姐相視而笑。


「這就叫做魔術師的選擇。」秀珊學姐說。
『魔術師的選擇?』
「你以為是你的自由意志所挑選,但其實是魔術師的選擇。」她說,
「當你的選擇不是魔術師所要的,他就會想辦法去除你的選擇,直到
 你選出他要的為止。」
『嗯……』我想了一下,『我好像懂了。』


「簡單說,魔術師左手裡的硬幣是不會改變的,關鍵只在於魔術師要
 選擇在哪個時機點露出左手的硬幣。」秀珊學姐說。
『我懂了。』我說,『謝謝學姐的解說。但是學姐為什麼突然把話題
 從邀舞伴的困擾轉到這個魔術師的選擇呢?』
「因為你的潛意識就是魔術師呀。」她笑了笑。
『我的潛意識就是魔術師?』我一頭霧水。


「不管有多少個硬幣可以選、不管你選了哪個硬幣,都不是你的選擇,
 而是魔術師的選擇。」怡珊學姐說,「其實你根本不需要選擇。」
『嗯?』
「你不需要煩惱邀誰當舞伴,因為你的潛意識早已選好了舞伴。」
秀珊學姐說,「你試著靜下心,看看自己內心深處的硬幣。」
我仔細想了一下,終於明白珊珊學姐所要表達的意思。


『學姐。』我笑了笑,『我知道要邀誰當舞伴了。』
「嗯。」怡珊學姐點點頭,「很好。」
「那還不快去邀舞伴?」秀珊學姐說。
『謝謝學姐。』我站起身,『我先走了。』
「加油哦。」珊珊學姐笑了。
我轉身快跑,目標是最近的公共電話。


當魔術師手裡拿著紅色和黃色兩張卡片,他希望你選擇紅色,會問:
「紅色還是黃色?」
如果你回答黃色,他會說:「很好,把黃色去掉。」
如果你回答紅色,他會說:「很好,就選擇紅色。」
當你的選擇不是魔術師所要的,他就會用適當的話語去除你的選擇。
也就是說,你以為是你選了紅色,但其實是魔術師要你選紅色。


我之所以覺得邀舞伴很困擾,是因為我心裡已經選定舞伴。
舞伴只能選擇一個,當可以成為舞伴的人選超過一個時,
我便會因為要去除多餘的人選而產生多種複雜的心情。
例如不邀楊玉萱,我會覺得愧疚;不邀張秀琪,我會覺得遺憾;
不邀Jenny,我會覺得可惜。


但如果不邀梔子花女孩呢?
我卻完全沒有因為不邀梔子花女孩而產生的複雜心情。
因為我的潛意識早已選擇梔子花女孩當舞伴,
所以當梔子花女孩這個選項出現時,我會立刻露出左手的硬幣。


原來梔子花女孩就是我潛意識裡,偷偷的、並緊緊握著的10元硬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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