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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阿尼瑪
如同往常一樣,掛上電話後我直奔機車停車場。
跨上機車,戴好安全帽,發動引擎,出發。
沿路上的街道夜景依然柔和美麗,但我的心卻忐忑不安。
邀舞伴跟求婚的狀況有些類似,但邀舞伴比求婚難。
如果向女孩求婚,當她猶豫時,也許會因為你跪在地上的跪姿太可憐、
你營造的求婚氣氛太浪漫、你送上的戒指鑲的鑽石太大顆,
於是她只好點頭。
即使她心如鐵石,也會擔心你是否會跳樓,因此只能婉轉地拒絕你,
甚至說些她不夠好配不上你之類的話。
但邀舞伴時根本不必下跪,只是單純開口詢問。
既沒浪漫的氣氛迷惑她,也沒昂貴的戒指誘惑她。
而且拒絕這種邀約就像拒絕購買推銷員所推銷的產品一樣,
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所以她可以很輕易而理智地拒絕你。
如果我開口了,她會淡然?猶豫?驚訝?還是不知所措?
萬一我被拒絕了,在當下,如何化解尷尬的氣氛?
在之後,如何平復受傷的心情?
我實在太緊張了,比第一次跟她相約見面時還緊張。
快抵達她學校的後門時,我先在路邊停下機車,摘下安全帽,
用力深呼吸幾次試著降低心跳速率。
不過似乎沒什麼用,我想了一下,決定待會用轉移焦點來緩和緊張。
我重新啟動機車,在附近繞了繞,又停車買了一隻烤魷魚。
我讓店家把烤魷魚分成兩份,然後騎到她學校的後門口,停好車。
兩手各拿著一份烤魷魚,走到她宿舍的交誼廳。
『妳怎麼在這裡?』我看見她站在交誼廳門口。
「你比平常晚了15分鐘,我有點擔心,所以坐不住。」她說。
『抱歉。』我說,『我去買了烤魷魚,耽擱了一些時間。』
「烤魷魚?」
『嗯。』我說,『因為下禮拜就是耶誕節了。』
「耶誕節跟烤魷魚有關嗎?」她很疑惑。
『沒有直接關係。』我說,『不過耶誕舞會跟烤魷魚有關。』
「烤魷魚跟耶誕舞會有關?」她更疑惑了。
『先請妳吃烤魷魚吧。』我將右手拿的那份遞給她。
「謝謝。」她楞了一下,然後伸手接過。
『妳聽過我們學校的耶誕舞會嗎?』
「沒聽過。」她搖搖頭。
『我們學校在耶誕夜舉辦耶誕舞會,憑票入場,但每張票只能讓一男
一女入場。任何人拿到票,如果不和異性同行,根本無法進場。」
「這規定還滿有趣的。」她笑了笑,「然後呢?」
『然後就是這隻烤魷魚的故事了。』
「烤魷魚的故事?」
『這隻魷魚的智商非常高,而且還會說話。我問牠算術問題,牠竟然
可以告訴我答案,我非常驚訝。沒想到牠說:算術太簡單了,牠連
物理、化學、天文學等等都很專精。我根本不相信,於是牠就說:
不信的話,你可以考我啊。』
「嗯?」
『所以牠就變成烤魷魚了。』
她先是楞了楞,隨即笑了起來,越笑越開心。
「這笑話夠冷。」她還在笑。
『其實這算是個悲傷的故事。』我說,『話題再轉回耶誕舞會吧。』
「好。」她終於止住笑。
『我有票,但沒舞伴。』我說,『請問妳願意當我的舞伴嗎?』
「呀?」她似乎嚇了一跳。
『烤魷魚冷了不好吃,趁熱吃吧。』
「哦。」她雖然應了一聲,但沒打算開始吃。
『吃吧。』我說,『畢竟牠曾經是一隻智商非常高的魷魚。』
「好。」她又笑了,然後咬了一口魷魚。
『很Q吧。』我也咬了一口魷魚,『果然IQ越高,吃起來越Q。』
她邊吃邊笑,幾乎笑岔了氣。
『我想邀妳當我耶誕舞會的舞伴,希望妳能答應。』
「我不會跳舞。」
『沒關係。我們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慢慢學。』
「可是……」
『烤魷魚好吃嗎?』
「嗯?」她又楞了一下,然後點個頭,「嗯。」
『貴校果然地靈人傑,連附近攤販賣的魷魚智商也特別高。』
她本來想笑,但硬生生忍住。
『如果妳答應當我的舞伴,我會感到莫大的榮幸。』
「這個嘛……」
『吃了智商這麼高的魷魚後,我們的智商會增加嗎?』
「不會。」
『聽說還有一隻魷魚會背白居易的〈長恨歌〉,我下次再去考牠。』
她終於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請妳答應當我的舞伴吧。』
「我……」
『不知道有沒有會跳舞的母魷魚,也許我可以考慮邀牠當舞伴。』
「好啦,我答應你。」她微微一笑,「話題跳來跳去,我都快暈了。」
看著她臉上淡淡的笑容,我忐忑不安的心終於回復平靜。
跟在水庫旁與她重逢時的喜悅一樣,此刻的我只想雀躍。
梔子花女孩啊,我真的喜歡妳,我依然深深地這樣覺得。
「你剛剛說烤魷魚跟耶誕舞會有關,為什麼?」她問。
『因為耶誕舞會,所以想請妳當我的舞伴,但我很緊張。因為緊張,
所以想了這個烤魷魚的故事。』
「我根本看不出你會緊張。」
『妳看我雙腿。』我低下頭,『現在應該是雀躍三尺,卻動也不動。』
「你的腿怎麼了嗎?」她低頭看了一眼。
『因為太緊張而導致雙腿僵硬,幾乎沒有知覺。』
「其實你不用緊張,你可以邀別人呀。」
『車子必須要加油才能開,香菸必須要點火才能抽。』我說,
『而我,必須要邀妳當舞伴才願意去耶誕舞會。』
「你又來了。」
『我們還是專心吃完這隻智商奇高的魷魚吧。』
「嗯。」她又笑了。
找到自己的舞伴後,也得替學弟找舞伴。
這次曠男團成員有24個,比上次少,但想參加耶誕舞會的比上次多。
因為另外有8個學弟自己去邀請迎新露營時認識的女生當舞伴。
系上這屆的學妹有6個,透過學妹的關係,又找到4個外系學妹。
然後詩雅貢獻2個學妹、徐雅玲貢獻3個、珊珊學姐貢獻3個。
Jenny說我太晚找她幫忙了,她早就把女生介紹給別系的曠男團。
還剩下6個,就由蕭文瑩的學妹補足,這樣剛好有24個女生。
接下來就是要訓練學弟跳舞。
我、小偉和李君慧以及班上三個同學,每天晚上對學弟進行特訓。
今年的學弟比較幸運,因為我可以扮演女生讓他們練習。
「舞步依音樂節奏只分快舞和慢舞兩種。」小偉說,「快舞跳Soul,
慢舞很簡單,只要摟著女孩的腰搖來搖去就好。」
這話聽起來好熟悉,原來跟去年學長所說的一模一樣。
24號當天下午,李君慧告訴我,系上有個學妹不去舞會了。
『為什麼突然不去?』我大吃一驚,『這樣就少一個女生了耶!』
「我也不知道。」他搖搖頭。
這件事非同小可,因為一時之間根本找不到別的女生,
只能想辦法找在體育館外看月亮的女生來湊數。
而且我今晚要去載梔子花女孩,如果我因為找女生而耽擱時間,
她豈不是得在她宿舍的交誼廳內痴痴地等?
我趕緊衝去找那個系上學妹,問她為什麼突然說不去?
「學長,很抱歉。」她說,「因為我吃素。」
『吃素?』我幾乎大叫,『吃素跟不能參加舞會有關嗎?』
「我是食衣住行素。」她說,「吃要全素,穿著要以素色為主,住的
地方要簡單樸素,走路時不可以翩翩起舞。」
『妳是在舞會跳舞,又不是邊走路邊跳舞。』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如果擴大解釋的話,就是不可以跳舞。」
『妳……』
「學長。」她說,「其實最關鍵的理由是,我得素顏。」
『素顏?』我很納悶,『這跟舞會有關嗎?』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舞會,我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她說,「但我得
素顏,不能化妝。可是我這張臉,如果不化妝的話能看嗎?」
『嗯。』我竟然點頭,『妳說的對。』
「學長!」她大叫。
我看苗頭不對,趕快閃人。
六點半在體育館外集合時,小偉在原地陪著學弟妹等待進場,
我要李君慧先去載蕭文瑩,而我則打算去找看月亮的女生。
「那你什麼時候去載李白?」李君慧問。
『等找到第24個女生再說。』我轉身跑開,『你快去載她!』
「記得要委婉一點啊!」小偉在我背後大叫。
沒時間委婉了,我只能單刀直入問:
『妳想參加舞會嗎?我們少一個女生。』
但找了幾個在體育館外落單的女生,結果都是在等另一半。
我越找越急、越急越慌,最後竟然說:
『讓女生等太可惡了,不如放他鴿子,跟我們一起進場。』
她們通常不想理我,但有一個女生還真的在考慮。
只不過當她猶豫時,她的舞伴就出現了。
只剩十分鐘就要進場,我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只想趕快找到女生。
可能是我太心急,導致眼力受損,就像社長常說的心理會影響生理。
「喂!我是男的!」一個我誤以為是女生的男生大叫。
已經到最後關頭了,我是飢不擇問,看到女生就問。
「可是我們兩個都沒舞伴。」
總算找到兩個女生,可是我們只缺一個,怎麼會這麼諷刺?
『妳們哪位覺得自己比較漂亮的,就跟我走吧。』我說。
「那當然是我囉。」她們竟然異口同聲。
然後她們吵了起來,越吵越大聲,幾乎快動手了。
我只好趕快溜掉。
在我快絕望時,突然發現有個女孩倚著樹幹仰望夜空。
「我只是在欣賞月色而已。」她說。
『都這個時候了,妳還有矜持?』
「我真的是來看月亮的。」
『那好吧。』我轉身就走,『請便。』
「喂!」她大叫一聲,我不禁停下腳步,轉過身。
「我看完月亮了。」她說。
天可憐見,我終於找到第24個女生了。
我帶著看完月亮的女孩回去找小偉時已是七點十分,
學弟妹正等著進場,而徐雅玲也出現了,陪在小偉身旁。
『妳怎麼也在?』我說,『我以為小偉會找別的女生當舞伴。』
「喂。」小偉說,「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那麼這裡交給你。』我轉身便走,『我去載舞伴了。』
原本跟梔子花女孩約6點45,看樣子會遲到40分鐘。
她會擔心?還是生氣?會枯等?還是一走了之?
我雖然緊張,但更多的情緒是焦急和恐慌。
多希望這只是場惡夢,醒來時什麼事都沒發生,我準時在6點45抵達。
但很遺憾,這是殘酷的現實,我無法逃脫。
我甚至完全沒時間停下來思考待會要如何因應,只能盡快抵達,
早一分是一分。
匆匆停好車,衝進宿舍的交誼廳,電視前的沙發只坐了一個女生。
那是梔子花女孩,她正在看電視,而且似乎很專注。
我呼出一口長長的氣,全身突然放鬆,四肢也因而鬆軟無力。
只剩20步的距離,我只能緩緩地、輕輕地,走向她。
直到停下腳步站在她身旁為止。
『這節目真的這麼好看?』我說。
她轉頭看見我,笑了笑後說:「是呀。」
『抱歉。』我說,『我遲到了。』
「我知道呀。」
『妳知道?』
「嗯。」她說,「你6點45沒來,我就知道你遲到了。」
『有道理。』這問答有點無厘頭,我忍不住笑了。
「好聽嗎?」她問。
『什麼東西好聽?』我很納悶。
「我以為你也許找到一隻會唱歌的魷魚,聽得忘我,就忘了時間。」
『這次沒有魷魚當藉口了。』我臉頰發熱,『很抱歉,因為我……』
「我知道呀。」她打斷我。
『妳又知道了?』
「這次是真的知道。」她笑了笑,「文瑩已經先告訴我了。」
沒想到要李君慧先來載蕭文瑩,竟然誤打誤撞幫了自己一個大忙。
『今晚這裡似乎冷清多了。』我看了看四周。
「今晚是耶誕夜,大家幾乎都出門去玩了。」
『真的很抱歉。讓妳等了這麼久。』
「你再繼續抱歉下去,我就等更久了。」
『抱……』我趕緊改口,『那我們走吧。』
『嗯。』她點點頭,然後站起身。
她穿著一套純白色連身長裙,感覺不太真實,像夢幻。
一襲白衫裹著潔白膚色的她,不僅凸顯她典雅的氣質,
也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梔子花。
我突然想到,令我有所感覺的女生,我立刻會選擇特定的形容詞,
然後量化她是屬於讓我有多少%心儀的女生。
但我只能勉強將梔子花女孩歸類為清秀,從來沒有量化她。
甜美的珊珊學姐、標緻的楊玉萱、可愛的Jenny、漂亮的張秀琪,
我都曾量化她們令我心儀的程度。
除了對珊珊學姐沒有遐想外,我對楊玉萱、Jenny和張秀琪,
或多或少都存在著遐想。
當她還是偽梔子花女孩時,我也曾量化她,我記得是60%。
然而當偽梔子花女孩成為真正的梔子花女孩時,我根本無法量化她。
「你還要繼續發呆嗎?」
『抱歉。』我回過神。
「我這樣穿,很奇怪嗎?」
『不。』我說,『這樣穿很好看。』
「謝謝。」她微微一笑。
我確實無法量化梔子花女孩,我只知道,我真的喜歡她。
雖然已經遲到了,但我並不急著趕路,甚至還放慢腳步。
因為我很想讓全世界都看見她正跟我走在一起的樣子。
「舞會有規定不可以穿外套嗎?」她問。
『哪有這種規定。』我很納悶,『為什麼這麼問?』
「現在天冷,我衣衫單薄,手裡抱著外套,但你卻沒要我穿上外套。
你是細心的人,而且很有良心,照理說一定會開口要我穿上外套。
但你眼睜睜看著我受凍,卻沒有開口要我穿上外套。」她笑了笑,
「所以我認為應該是不可以穿外套。這樣的側寫功力OK嗎?」
『啊?』我停下腳步,『趕快穿上外套。』
「我真的可以穿上外套嗎?」她問。
『別玩了,快穿上吧。』
她邊笑邊把拿在手中的外套穿上,然後問:「你在想什麼嗎?」
『沒什麼。』我頓了頓,『只是覺得跟妳並肩走著的感覺很好。』
「哦。」她說,「那我們繼續往前走?還是先到操場走三圈?」
『先往前走吧。』我笑了笑,『回來後再到操場走三圈。』
我發現她的外套也是純白色,沒有一絲雜色,連扣子都是白色的。
『妳是故意的?』
「對呀。」她笑了。
『這樣很好看。』我也笑了。
「謝謝。」
『上車吧。』
抵達體育館已是7點50,原本擔心已不開放入場,
還好只要有票、而且是一男一女,隨時都可以入場。
『得牽著手進場。』我說。
「所以呢?」
『不好意思。』我說,『請把手借我。』
「好。」她笑了笑,伸出左手,「記得要還我哦。」
『一定。』我也笑了笑,牽著她的左手進場。
有了去年的經驗,我要她先做好心理準備,以免被澎湃的音樂聲嚇到。
即使如此,她剛進場時還是受到驚嚇。
因為我感覺手心一緊,應該是她左手突然用力抓住我右手的緣故。
可能是場內的氣氛太熱烈、人潮又擁擠,因此完全沒有冬天的感覺,
溫度搞不好比室外高了十度。
我在場邊找了張椅子,脫掉外套掛在椅背,然後要她也把外套脫掉,
掛在我的外套上。
『妳果然有先見之明。』
「怎麼說?」
『昏暗的光線下,白色反而是最明顯的顏色。』我說,『待會就不怕
找不到外套了。』
「你忘了要我穿外套,但要我脫外套卻很直接。」她說,「你一定是
不喜歡我穿著外套。」
『別再糗我了。』我笑了笑,『我們跳舞吧。』
我的任務似乎已在邀舞伴時完成,她願意當我舞伴,這就很夠了。
至於舞會上要如何表現,我並不怎麼在意,因此我只有一點點緊張。
雖然她是第一次參加大型舞會而且不會跳舞,但她似乎也不太緊張。
兩個不太緊張的人湊在一起,舞會就成為單純好玩又有趣的活動。
或許是我教舞經驗豐富所以很會教;或許她是聰明的人所以學得快,
總之她很快掌握住Soul的舞步和節拍,試跳了幾步,非常順暢。
我們一連跳了兩首快舞,感覺默契十足,好像是已經認識多年的老友。
其實幹嘛說好像,我從高二就認識她,至今超過兩年半,
說是已經認識多年的老友應該也不會太誇張。
兩首快舞跳下來,身上開始流汗,原本想找個位置坐下來休息,
但熟悉的音樂突然響起,是尾崎豐的〈I Love You〉。
『這是妳喜歡的尾崎豐。』我伸出左手。
「是呀。」她把右手放上,我左手掌托住她的右手掌。
『為什麼喜歡尾崎豐?』我右手輕靠著她的腰。
「我嬸嬸是日本人,她很喜歡尾崎豐。」她將左手擱在我右肩,
「受她的影響,我也跟著喜歡。」
『妳嬸嬸是日本人?』我很驚訝,『那妳是混血兒啊。』
「你傻了嗎?」她說,「我嬸嬸跟我又沒有血緣關係。」
『沒錯。』我笑得有點尷尬,『我搞笑了。』
「我說過了,我不是混血。」她笑了,「我只是貧血。」
我也笑了起來,然後想起高中時的往事。
「真可惜。」她說,「才26歲,就這麼突然死去。」
『嗯?』
「尾崎豐呀。」
『他才26歲?』我很驚訝。
「是呀。」她嘆口氣,「他低沉沙啞的嗓音真的很獨特呢。」
『嗯。』我點點頭,『當初練歌時,就覺得他的歌不好唱。』
「那次合唱比賽你們的隊伍有個金色頭髮的女生,她是誰?」她問。
『她叫Jenny,外文系公關,是個混血兒。』
「原來是真的混血兒。」她笑了笑,「她長得很可愛呢。你說是吧?」
『呃……』我猶豫了一下,『應該算是吧。』
「是就是,有什麼好猶豫的。」她問:「你們很熟嗎?」
『呃……』我又開始猶豫,『有點熟,但不算太熟。』
「你是不是想換話題?」她問。
『如果可以的話。』
「好吧。」她說,「你去年也有參加這個耶誕舞會嗎?」
『嗯。』我點點頭。
「那你的舞伴是誰?」
『是個女生。』
「廢話。」她笑了笑,「我是問你找誰當舞伴?」
『我沒有找誰當舞伴,是學長找的。』
「那你的舞伴是個什麼樣的女孩?」
『呃……』
「你是不是又想換話題?」她問。
『可以的話最好。』
「好吧。」她說,「你是不是常常參加舞會?」
『不算常常。』我說,『但因為當公關,所以替系上辦過幾次。』
「舞會是不是都是在室內,然後光線暗暗的?」
『通常都是。』我說,『不過我們有次是在星夜下辦露天舞會。』
「那次是什麼情形?」她很好奇。
『那次是跟外校女生露營,因為星光燦爛便突發奇想辦了場舞會。』
「哇,在星夜下跳舞,一定很浪漫吧?」
『呃……』
「音樂結束了。」她笑了笑,收回雙手,「不必再換話題了。」
『啊。』我也收回雙手,『我剛剛竟然沒問妳是否要跳這支慢舞。』
「舞都跳完了你才說。」她又笑了。
回想〈I Love You〉響起時,我左手托住她右手、右手輕靠著她的腰、
她左手擱在我右肩,然後我們隨著音樂緩緩舞動。
整個過程沒有絲毫刻意,似乎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一起走回場邊時,慢舞旋律又響起,是〈Endless love〉。
『李同學。』我停下腳步,『可以請妳跳這支舞嗎?』
「嗯……」她也停下腳步,「我可以說不嗎?」
『當然不行。』我伸出左手。
「那你還問。」她伸出右手。
我們又回復慢舞舞姿,隨著〈Endless love〉旋律輕輕舞動。
在跳〈I Love You〉時,隨著她開啟的話題,
我依序想起Jenny、楊玉萱和張秀琪的眼神。
上大學後,因為跳慢舞,近距離看過一些女孩的眼神。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三個女孩的眼神。
我不禁把她的眼神與那三個女孩相比,感覺她們的眼神都很像,
但彼此之間又有些小差異。
她似乎還沒想到新話題,而我正專注地看著她,因此我們都保持沉默。
這是進場後我們唯一沒有交談的時候。
近距離看著她的眼神,沒有想像中應該要臉紅心跳或是緊張的感覺,
只覺得似曾相識。
不是那種在哪裡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的似曾相識,
而是她的眼神好像跟塵封在我潛意識裡的某張圖片一樣。
這樣說其實不精確,因為那張圖片並沒有具體的圖案或樣貌,
所以我並不是拿著一張有具體樣子的圖片,去比對眼前的她。
這實在很抽象也很難解釋,總之我比對的不是外觀,而是「感覺」。
也就是說,那張圖片給我的感覺,與她的眼神給我的感覺,很相似。
於是我便認為她的眼神跟塵封在我潛意識裡的那張圖片幾乎一樣。
『視線不可以移開。』我說。
「好。」她轉回頭,直視著我,「誰先移開視線誰就輸。」
『沒問題。』
「誰先笑誰也輸。」
『但誰先哭誰就贏。』
她突然笑出聲,隨即止住,說:「這不算。重來。」
我決定重新比對這四個女孩的眼神,更專注、更仔細、更全面。
Jenny、楊玉萱和張秀琪的眼神給我的感覺,大致跟那張圖片一樣。
但某些部分感覺不太對,好像少了點什麼。
「你沒看著我。」她說,「你的眼珠一直往左下。」
『因為我在回憶。』我直視著她,『現在把眼睛放鬆,不要緊張。』
「你別想逗我笑。」
我沒回答,專心比對她的眼神,就像刑警在比對殺人凶手的指紋。
『一模一樣。』我說。
「嗯?」
『妳就是殺人凶手。』
「呀?」
『就是妳。』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潛意識裡的那張圖片,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灰姑娘遺留下的玻璃鞋。
當Jenny、楊玉萱、張秀琪和梔子花女孩一一試穿後,
我終於知道梔子花女孩就是我的灰姑娘。
音樂停了。
她原本想收回雙手,但發現我沒動作,剛離開的手便又放回。
凝視她十秒後,我才緩緩收回雙手,她也跟著收回雙手。
在那短短的十秒鐘內,我再度確定了一件事。
天啊,我真的喜歡她,我深深地這樣覺得。
「你剛剛說什麼?」她很納悶,「我完全不懂。」
『等舞會結束後,我再告訴妳。』
「這麼神秘?」
『不是神秘。』我說,『而是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詳細說給妳聽。』
「好。」她笑了笑,「要記得哦。」
『一定。』我也笑了笑。
再度確定了那件事後,我的心裡很踏實,也很感恩。
在高中時就能遇見梔子花女孩,而且在別具意義的耶誕舞會裡,
她是我的舞伴,我真的覺得自己非常幸運。
我很珍惜與她共舞的時光,但心情很輕鬆,也不緊張。
於是興致來了,就下場跳舞;累了就在場邊坐著聊天。
在音樂聲吵雜的環境,常得圈著嘴靠近對方耳邊說話。
只有在這個時候,我能感受到她吹氣如蘭,才會讓我臉紅心跳。
我們待了兩個小時才離開,一走出體育館,我立刻請她穿上外套。
「唷。」她笑了笑,「總算記得要我穿外套。」
『是啊。』我也笑了笑,『我送妳回去。』
「不會再忘了什麼了吧?」
『當然。』我很篤定,『走吧。』
因為耶誕夜的關係,很多路樹纏繞著白、黃、綠、藍等各色燈泡,
讓原本已柔和美麗的夜景更增添幾許璀璨。
這真是一個完美的夜晚啊,我在心裡讚嘆。
『到了。』我停下車,熄了火,轉頭說。
「你一定是嫌我胖。」她沒下車。
『什麼?』我楞了楞。
「這麼冷的天氣裡跳了兩個小時的舞應該會有點餓,而且沿路又聞到
各種食物的香味,照理說會想吃點東西。但你竟然完全沒問,而且
不是忘了問,因為你剛剛說一定不會再忘了什麼,可見你不想讓我
吃東西。你是很有良心的人,既然知道我肚子餓,卻不想讓我吃,
所以你應該是覺得我胖,不希望我在深夜吃東西以免更胖。這樣的
側寫功力OK嗎?」
沒想到我竟然犯了跟去年一樣的錯——忘了請舞伴吃點東西。
其實我連晚餐也沒吃,但因為心裡覺得非常滿足與踏實,
我竟然完全沒有飢餓的感覺,難怪社長常說心理會影響生理。
雖然我很羞愧,但我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她。
她也是靜靜看著我,只是眼神帶點疑惑。
「你在看什麼?」過了一會,她終於忍不住問。
『請再等一會。』
「等什麼?」
『等時間過去。』
「嗯?」
『這裡是貴校後門,現在也許會有認識妳的人出入。我們維持這樣的
狀態越久,被認識妳的人發現的機率就越高。如果她們看見,應該
會說:李白在耶誕夜被男生載回來,但她在校門口不想下車,兩人
含情脈脈、難分難捨……』
「呀?」她想趕緊下車時,我輕按住她的肩膀。
『請坐好。』我笑了笑,『我要發動車子了。』
「你真的很白目。」
『抱歉。』我說,『今晚跟妳在一起,我覺得很快樂,快樂到根本
不會餓,所以就忘了問妳要不要吃東西。』
「可是我餓了。」
『那麼我帶妳去看看那些智商奇高的魷魚吧。』
「好呀。」她笑了。
我重新發動車子,載著她到了那家賣烤魷魚的攤位。
『天長地久有時盡。』我對魷魚說。
「你在幹嘛?」
『真可惜。』我說,『那隻會背〈長恨歌〉的魷魚不見了,不然牠一定
會接:此恨綿綿無絕期。』
「你再瞎掰呀。」她笑了起來。
在炭火映照下,她白皙的臉龐泛起紅暈,增添一絲嫵媚。
吃完烤魷魚,我們又各喝了碗桂圓八寶粥,我才送她回宿舍。
「你不是說回來後要到操場走三圈?」在交誼廳門口,她問。
『兩圈應該就夠了。』
「因為你初次光顧,所以送你一圈。」她笑了笑,「就三圈吧。」
她帶著我拐了一個彎,再直走一段路就到了操場。
我們沿著跑道順時針方向前進,走了半圈都沒看到任何人影。
「這裡夠安靜了吧。」她說。
『嗯。』我說,『我記得要找個安靜的地方,說給妳聽。』
「記得就好。」她笑了笑,「說吧。」
『妳聽過榮格這個人嗎?』
「沒聽過。」她搖搖頭。
『榮格是分析心理學的創始者。』我說,『他曾跟佛洛伊德共同創立
國際精神分析學會,後來兩人的學說產生分歧就決裂了。』
「哦。」她簡單應了一聲。
『榮格在分析人的集體潛意識時,發現無論男女,在潛意識中都會有
異性的性格潛藏著。』
「什麼是集體潛意識?」
『人的心靈包含意識和潛意識兩大部分,而潛意識又分為個人潛意識
與集體潛意識。個人潛意識包括個人種種情結;集體潛意識則包括
人類歷經世世代代的活動方式和經驗所累積在潛意識的遺傳痕跡,
換句話說,就是人類共有的原型。』
「原型?」她問:「這表示不因人而異嗎?」
『沒錯。』我點點頭,『原型就是人類不分地域、種族與文化的共同
象徵。所以不管是白種人、黃種人、黑種人,都有相同的原型。』
『榮格曾經用小島來比喻,露出水面的部分是人所能感知到的意識;
由於漲潮退潮而露出來的部分,就是個人潛意識;而島的最底層,
始終隱藏在水面下的部分,就是集體潛意識。』我說,『因此集體
潛意識雖然存在,卻是我們一直都意識不到的東西。』
「原來你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給我上心理學的課。」她笑了起來。
『我一直在努力找尋可以用來形容妳的形容詞,而且得是獨一無二。
如今總算找到了,只是妳恐怕很難理解。』我說,『所以很抱歉,
我得詳細說明。這樣妳才會知道對我而言,妳是獨一無二。』
她聽完後收起笑容,表情有些正經。
『準備好了嗎?我要繼續往下說了喔。』
「嗯。」她的表情更正經了。
『不懂的話就要發問。』我笑了笑,『我講完後要考試。』
「你真的很白目。」她又笑了。
『剛剛說過,無論男女,在潛意識中都會有異性的性格潛藏著。男人
潛意識中的女性性格,只有一個,叫阿尼瑪(Anima);女人潛意識
中的男性性格,可以有好幾個,叫阿尼姆斯(Animus)。』
「為什麼阿尼瑪只有一個,而阿尼姆斯卻有好幾個?」
『所以女人的心比較難以捉摸啊。』
「好像有道理。」她微微一笑。
『男人潛意識深處所潛藏著的女子形象,就是阿尼瑪,而且每個男人
的阿尼瑪都不相同。男人會喜愛阿尼瑪的特點,在遇到像阿尼瑪的
女人時,他會感受到非常強烈的吸引力。』
「嗯。」她點點頭。
『妳能理解很好。』我也點點頭,『那我就繼續說了。』
「請。」
『由於阿尼瑪藏在無法意識到的集體潛意識裡,因此男人根本不知道
自己內心住著一個阿尼瑪,當然更不會知道阿尼瑪的樣貌,事實上
阿尼瑪也沒具體樣貌。對男人來說,只有透過與女人交往的過程,
阿尼瑪才得以顯現出來。』
「後面那段不懂。」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當男人愛上女人或是對女人有所謂一見鍾情
的感覺時,可能是因為這個男人的阿尼瑪很像那個女人,因此他將
阿尼瑪的形象投射在她身上。於是原本潛藏在男人潛意識深處沒有
具體樣貌的阿尼瑪,便因為她的出現,而有了具體樣貌,成為一個
真正的女人。』
她想了一下,然後說:「有點玄。」
『既然妳說玄,那我用靈異的說法來比喻。』我笑了笑,『簡單說,
男人潛意識深處的阿尼瑪就像魂魄,根本沒有肉體。但是那個女人
出現後,阿尼瑪便附身在她身上,於是阿尼瑪就有了肉體,最後她
就變成了阿尼瑪。』
「這樣講我就懂了。」她笑了笑。
『太好了。』我停下腳步。
「怎麼了?」她問。
『剛好走了兩圈。』我說,『所以我說兩圈應該就夠了。』
「你已經說完了?」
『其實我要說的只有一句話,但為了解釋這句話需要走兩圈。』
「哪句話?」
『我曾經迷惑過,總覺得不太確定。直到今晚,我才非常確定,而且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確定的事了。』
「你確定什麼?」
『妳就是我的阿尼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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