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很多人說,時間會讓人改變。情感會降溫、記憶會淡去。
可是我好像還是停留在國中那段時間裡,
情感的時間座標值並未往前推進。
我常專心地回憶國語推行員,不是妄想改變什麼,
僅僅只是回味認識她的過程和相處時的點滴。
與其說是對她念念不忘,倒不如說是對「遲到」這件事耿耿於懷。
因為遲到,我和她便錯過,只能是很好的國中同學關係。
但也許這種悔恨非但不是下一份感情的阻礙,
有時反而會成為新感情「怎樣才能不再留下遺憾」的經驗。
也有人說,放棄某些自己想要的東西,
是幸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如果要讓自己追求新的感情,我應該要放棄對國語推行員的執念。
就像泰戈爾所說:
「如果你因為錯過太陽而流淚,那麼你也將錯過星星。」
我做了上大學後第一次驗算,結論仍然是:
在我心目中,國語推行員是最溫柔善解的女孩。
可是既然我已錯過太陽,不能再錯過星星。
所以我試著不再因每個新認識的女孩而聯想起國語推行員。
這很難,因為聯想起國語推行員幾乎是我的反射動作。
我只能告訴自己,國語推行員是太陽,沒人能取代她的光與熱;
但我要努力欣賞星星,如果心動了,也應該有所行動。
艾琳是所有上大學後認識的女孩中,跟我最熟、互動最密切的。
因為是同學,而且她是班代、我是副班代,我們有很多機會相處。
自從她拜託我教她講台語後,她更是一有空檔就纏著我要我教。
經過中學時代被嚴格「訓練」後,講國語早已成了反射動作。
除了回故鄉跟長輩會用台語交談外,我已經不說台語了。
因此上大學後教艾琳講台語前的日子裡,我從沒說過半句台語。
當我第一次開口講台語給艾琳聽時,我自己都覺得怪怪的、卡卡的。
我並不是有系統地「教」艾琳,只是想到什麼、碰到什麼就隨口講。
而艾琳只是跟著唸,學習欲望很強,我都搞不懂她幹嘛這麼熱衷?
當我在教台語時,我才發覺台語並不好學,尤其對說慣了國語的人。
比方:去香港買香很香這句,這三個「香」字,國語都是同一個音。
可是在台語,三個「香」字各自要發不同的音。
艾琳說台語時老是唸成都一樣,她也不懂為什麼音要不一樣?
我還算熱心教她,但她的個性真的很急。
有次下課後我騎腳踏車要回宿舍時,她竟然衝到車前。
我嚇了一大跳,緊急煞車。
「三角形。」她抓住腳踏車的把手,「教我講台語。」
『璀細。』我說。
「嗯?」
『就是找死的台語。』
趁艾琳放開把手試著唸看看時,我加速騎車走人。
班上當然很多人都會講台語,但因為我有「海口腔」,腔調較重,
這些人覺得我講台語的發音很有趣,便喜歡跟我用台語交流。
而有幾個不會講台語的男生也要我教台語,他們倒不是真的要學,
只是想學幾句台語充充樣子,特別是髒話。
『真的要學髒話?』我很疑惑。
「對。越髒越好。」他們笑說,「就三字經那種。」
『可是很難聽耶。』
「不會啦,那一定很酷。」
酷三小,髒話就是髒話,以前講一句就要罰五塊錢。
所以他們大概就只是想用台語罵:「幹」、「幹你娘」之類。
每當我示範用台語講髒話時,我都會很尷尬,甚至會臉紅。
但他們跟著用台語唸髒話時,總是爽度破表的樣子,好像覺得超酷。
過沒多久,他們就把「幹」當發語詞和口頭禪了。
我有時會勸他們不要老把「幹你娘」之類掛在嘴邊,那真的很難聽。
「不會很難聽啊!」他們笑說,「幹你娘就像是承諾,說的人多,
但做到的人少之又少。」
「椪柑、李子、涼麵。」他們又說,「這三種東西合稱?」
『柑李涼?』
「對!」他們又笑了,「就是幹你娘。」
我決定放棄勸他們了。
上大學前,我從來沒想過我在大學校園裡會講台語;
但進了大學後,我卻常講台語,甚至教人講台語。
我講台語時偶爾會想起國語推行員,也想起自願成為她戰果的往事。
有時甚至會有聽到她說:一句的錯覺。
因為教艾琳講台語,艾琳跟國語推行員的連結更強了。
我常分不出是因為講台語而想到國語推行員?
還是因為艾琳這個人而想到國語推行員?
搞得我有點錯亂,有次我甚至從口袋掏出一塊錢拿給艾琳。
「你幹嘛給我一塊錢?」艾琳直接伸手接下,「里洗挖A艾琳嗎
(你是我的愛人嗎)?」
我愣了愣,有點尷尬。
「雅洗工,挖洗里A艾琳(或者說,我是你的愛人)?」她又說。
『妳台語說得越來越好了。』
「謝謝。」她笑了起來,「那這一塊錢就當是我的獎勵嘍!」
沒想到以前講台語要罰錢,現在變成台語講得好可以拿錢。
艾琳的台語確實越講越好,而班上講台語的人也越來越多。
常常會在教室裡聽見「幹」、「靠腰」、「你娘咧」之類的。
如果國語推行員現在也是我的同學,不知道她聽到時會怎樣?
她的黑鮪魚眼睛,會不會瞪出血來?
「幹,五告雖小(有夠倒楣)!」艾琳說。
『妳……』我嚇了一跳。
「這發音準嗎?」
『我沒教妳這個吧?』
「你是沒教。」她笑了,「但大家都在說呀!」
看到艾琳跟其他男同學一樣,也把說台語髒話當成很酷的事,
那瞬間,我突然不再錯亂,腦筋清楚、心下雪亮:
艾琳是艾琳,國語推行員是國語推行員,兩者涇渭分明。
因為國語推行員聽到台語髒話的反應,一定是馬上向黑鮪魚借眼睛。
艾琳再怎麼明亮,最多就是一顆閃耀的星星,但絕對不是太陽。
大一下學期才剛開學,艾琳就問我班上要不要辦一次出去玩的活動?
『不用了吧。』我說,『學校和系上都已經辦過一堆迎新了。』
「不一樣啦!」她加強語氣,「這是我們班自己辦的活動耶。」
『所以妳只是告知我,而不是徵求我意見?』
「嗯。」她笑了起來,露出的酒窩很深。
班上熱烈討論要去哪裡玩,大家的意見還真多。
艾琳獨排眾議,她說她知道一個私房景點,大家一定會喜歡。
結果大家就聽她的,決定去屏東的深山裡,大約有40個同學參加。
艾琳規劃了所有行程、租了輛遊覽車、訂了間民宿。
去程的車上,艾琳拿起麥克風在車上唱了幾首歌。
艾琳的歌聲很好聽,清脆而嘹亮,很能帶動車上的氣氛。
我不禁想到從沒聽過國語推行員唱歌,如果她低沉的聲音唱起歌來,
車上的同學會不會忘了我們正要去玩而以為是要上戰場?
唉,我竟然在出去玩的遊覽車上,又想起國語推行員。
原以為艾琳哪會知道什麼了不起的私房景點,但車子抵達目的地後,
我四處看了看,非常驚訝。
這裡有山有水也有林,環境幽靜清雅,頗有世外桃源的味道。
『妳怎麼知道有這種地方?』我問她。
「嘿嘿。」她笑得有點曖昧,「不告訴你。」
班上同學也很滿意艾琳選的地點,這讓她更得意了。
可是等到晚上要睡覺時,卻發現事情大條了。
艾琳只訂了兩間房,這兩間房的大小和配置都一樣。
房間有張大木板床,床上鋪了榻榻米當通鋪。
如果把人當屍體,通鋪上大概可排放8具男生屍體或9具女生屍體。
但是,我們有40個人啊!
『妳只有訂這兩間?』我把艾琳拉到一旁,偷偷問她。
「嗯。」她的神色有些慌亂。
『妳訂房的時候,沒問一間可睡多少人?』
「老闆說房間很大,可以睡很多人呀!」
『很大是多大?』我語氣有點嚴厲,『我們有40個人耶!』
「我……」她聲音幾乎細不可聞,「我沒問。」
『妳到底是厲害?』我嘆了口氣,『還是迷糊?』
「怎麼辦?」她好像快哭了。
『沒關係。』我有點不忍心,『還是可以解決的。』
其中一間通鋪就只讓5個女生睡,所有男生就擠另外一間通鋪,
和這兩間房間的地板。
大家的行李如果堆在一起的話,每間地板大概勉強可擠9個男生。
還有大約10個男生沒地方睡,那就只好有的男生睡上半夜,
有的睡下半夜。
剩下的另一個問題,這裡是山上,現在又是冬天,但棉被根本不夠。
不過男生正值年輕力壯,將就一晚應該還好。
班上同學完全沒有埋怨或責怪的意思,反正出來玩怎麼睡不重要。
有的男生甚至打算熬夜不睡,就在戶外喝茶聊天或夜遊。
女生比較重要,把她們安頓好後,我也在戶外跟同學閒聊。
沒多久艾琳走出房間,來到我身旁坐下。
『妳不睡嗎?』我問,『是不是睡不著?』
她搖搖頭,沒說話。
「對不起。」過一會後,她突然開口。
『沒關係啦。』我笑了笑,『這地方很好,大家都很開心。』
「別安慰我了。」她說,「你問得沒錯。我到底是厲害?還是迷糊?
我想應該是迷糊吧。」
『一、大家都很開心,這是真的,不是安慰。二、大家也不介意睡覺
擠擠這種小事,這也是真的。三、我到現在才勉強記住全班同學的
名字,但妳還沒進大學前就全記住了,所以妳很厲害。』
「謝謝。」她看了我一眼後,說。
『不客氣。』
「你說話竟然還用一、二、三,果然是三角形。」她笑了起來。
我看著她的酒窩,心想如果國語推行員此刻就在這裡,該有多好。
『我還是確定一下好了。』我問:『妳有訂回程的遊覽車嗎?』
「回程的遊覽車?」
『是啊,不然我們怎麼回去?』
「所以回程也要訂嗎?」
『難道妳……』我大驚失色。
「廢話。」她笑了,「我當然有訂回程,明天下午四點車子會來。」
『妳嚇了我一跳。』我鬆了一口氣。
「我只是迷糊,又不是白痴。」她又笑了起來。
我突然想起我現在也在屏東,雖然我在深山、國語推行員在平地,
但同樣是在屏東,距離應該變近了吧?
艾琳跟著一些男生去夜遊,我覺得累了,就進去房間想睡覺。
我把外套拉鍊拉到頂,立起衣領,像蝦子一樣縮著身體躺在地板上。
屋外隱約傳來一些笑聲,讓我覺得很安心,便沉沉睡去。
醒來後,戴上眼鏡,看見右側睡的我右邊躺了個左側睡的同學,
那是張女生的臉,我們兩張臉的距離不到20公分。
一、二、三……
我整個人往後彈起,後腦杓還撞到放置在地板上的茶几,好痛!
但痛不是重點,重點是那是艾琳的臉啊!
「早。」艾琳似乎被我吵醒,睜開眼睛說。
『妳……』我竟然結巴了,『妳怎麼會躺在這裡?』
「因為這裡有位置呀!」她直起身,伸了個懶腰。
四下有好幾個同學還在睡,我趕緊起身,拉著艾琳走出房間。
『妳應該去睡女生那間的通鋪啊!』我說。
「我害那麼多人睡地板,我怎麼好意思自己去睡通鋪呢?」
『可是……』我又結巴了。
「欸,你睡覺時很會打呼,很吵耶!」她說,「我差點扁你。」
我瞬間臉紅,說不出話。
整個上午我的臉都是紅的,尤其是想到醒來後艾琳的臉就在眼前時。
雖然睡得熟,但靠那麼近,睡夢中翻身時會不會抱著她?
然後我竟然又莫名其妙想起國語推行員。
我想起近看她眼睛瞇成一條縫時,整個視野範圍都是她的臉。
多麼平靜安詳的一張臉啊,我彷彿又可以聞到國語推行員的呼吸。
下午要上車回學校時,我看見艾琳打了幾個噴嚏。
『妳感冒了嗎?』
「應該吧。」艾琳說,「大概是被你傳染。」
『被我傳染?』
「因為昨天晚上我們兩個人睡在一起呀!」
我趕緊摀住她的嘴,但來不及了,同學都聽到了。
這下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挖洗里A狼嘍(我是你的人了)。」艾琳撥開我摀住她的手。
『不要再開玩笑了。』
「那我這樣說,對嗎?」
『算對。』
「你也認同我是你的人了?」
『不不不。』我急忙搖手,『我是說妳那句台語的發音算對。』
「你真老實。」她笑得很開心。
之後有一段時間,我看見艾琳時會覺得尷尬,但她卻若無其事。
照理說,女生應該比較尷尬吧?
畢竟如果這種情形發生在古代,她搞不好就要一輩子跟著我耶。
新生盃籃球賽決賽那晚,經歷緊張刺激的球賽後,我們班拿到冠軍。
同學們都很亢奮,又叫又跳的,還想熱烈慶祝一下。
剛好這天是我19歲生日,大家提議買個蛋糕回宿舍順便幫我慶生。
我們在宿舍十樓的交誼廳慶祝,歡笑聲不斷,也不怕吵到別人。
反正這層樓住的都是我們自己系上的學生。
雖然照理說女生不能進男生宿舍,但艾琳還是溜上來了。
可能被周遭的亢奮氣氛感染,切蛋糕前艾琳對我說:「我要獻吻。」
我以為她在開玩笑,但大家馬上拍手叫好。
『不行啦!』我說。
「你們在屏東那晚都睡在一起了,親一下有什麼關係。」同學說。
我啞口無言,而同學們則開始起鬨。
『不要鬧了。』我看苗頭不對,便想開溜。
「同學們!」艾琳指著我,「抓住他!」
好幾個同學立刻圍上來抓住我,按住我乖乖坐在椅子上。
我每隻手各被兩個同學緊抓著,身體被牢牢抱住,頭也被固定著。
還有人趴在地上拉住我小腿。
我絲毫動彈不得,只見艾琳笑得很開心。
艾琳慢慢靠近我,微嘟著嘴,輕輕在我右臉頰啄了一下。
我感覺右臉頰被她柔軟的嘴唇觸碰,雖然一觸即彈開,
但接觸的瞬間產生一股電流,電得我臉頰發紅發熱、心跳也狂飆。
同學們很滿意地放開我,趴在地上拉住我小腿的人也滿足地站起身。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只有我一臉茫然。
之後發生什麼我有點模糊,我像是喝醉酒的人那樣朦朧。
以致同學們拿蛋糕塗我的臉時,我也都隨便了。
直到女生宿舍的門禁時間快到了,同學們又起鬨要我送艾琳回去。
我跟艾琳坐電梯下樓,我還是有些恍惚。
走出宿舍,夜風拂面,我才算有了三分清醒。
我們在夜空下並肩走著,大約有三分鐘的沉默。
「感覺怎樣?」艾琳突然打破沉默。
『什麼感覺?』
「初吻呀!」她問:「你是初吻吧?」
『呃……』我又臉紅了,『算是吧。』
她笑了起來,我看著她的酒窩,又想起國語推行員。
「那麼感覺怎樣?」她又問。
『什麼感覺?』
「初吻呀!」她說,「你在跳針嗎?」
『喔。』我想了一下,『就像看到〈出師表〉。』
「出師表?」她很納悶。
『難得有女生肯親我,我就像看到〈出師表〉一樣感動。』
她又笑了起來,酒窩更深了。
「三角形。」她說,「我有時候覺得你很有趣。」
『是嗎?』
「嗯。」她點點頭,「是很有趣的那種。」
『是嗎?』
「你在跳針嗎?」
『對。』
我們都笑了起來,女生宿舍快到了。
「西類(抱歉)。」她說,「沒經過你允許,我就那樣做。」
『不用抱歉。』我笑了笑,『我知道妳喜歡開玩笑。』
「其實……」她語尾音拖得很長。
『其實什麼?』
「我沒開玩笑的意思。」
我心下一震,停下腳步。女生宿舍就在眼前了。
「三角形。」艾琳也停下腳步,「我告訴你一件事。」
『請說。』
「我也是。」
『也是什麼?』
「我也是初吻。」
我愣了愣,還沒回神時,她已經揮揮手走進女生宿舍了。
我下意識摸了摸右臉頰,好像還殘存著她嘴唇的柔軟觸感。
抬頭看著夜空,天邊掛著幾顆星星。
我想,艾琳應該是一顆閃亮的星星吧。
嚴格說起來親臉頰這種事可能不算初吻,但她說是就是吧。
我心裡開始有了一些微妙的化學變化,面對艾琳時不再那麼自然。
而看到她臉頰上露出的酒窩時,我開始覺得那非常迷人。
我不知道是否我「心動」了,只知道如果不要再有遲到的遺憾,
應該要有所行動。
醞釀了一些時間後,我終於鼓起勇氣約艾琳一起看電影。
至於國中時看過的那本書說第一次約會時千萬不要看電影,
我完全不想鳥它。
因為我想定調我和國語推行員那年一起看電影,就是第一次約會。
「你要約我看電影?」艾琳似乎很驚訝。
『嗯。』我很緊張,『等期末考考完之後。』
「三角形。」她問:「你是要追我嗎?」
我的尷尬度瞬間破表,完全說不出話。
「我說對了?」她打量著我。
我沒法「說謊」,終於緩緩的,點了點頭。
「你還是一樣老實。」她微微一笑。
『那麼……』我有點結巴,『可以嗎?』
「這個嘛……」她想了一下。
『如果不方便,沒關係。』
我覺得應該被拒絕了,有點尷尬,轉身就離開。
「三角形!」艾琳叫住我。
我停下腳步回頭,但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明晚我先請你吃飯。」她問:「你有空嗎?」
『當然有空。』我很納悶,『但是,妳先請我吃飯?』
「嗯。」她點點頭,「你怎麼不問我:是不是想先倒追你?」
我臉紅了,她卻笑得很開心。
雖然很納悶要約女生看電影時,女生竟然說要先請你吃飯。
但艾琳要請我吃飯,應該是她給的一個很好的回應。
我依照約定時間,來到跟艾琳約好的餐廳門口。
一走進餐廳,便看見她站起身跟我招招手,我往她走去。
我走到艾琳的桌旁,卻發現她身旁坐了一個男生。
「三角形。」她指著身旁的他,「我跟你介紹,這位是我男朋友。」
突然五雷轟頂,我感覺魂飛魄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你坐呀!」艾琳指著我,「他叫蔡志常,是我們班的副班代,平時
都是他在幫我,而且他還教我講台語呢。他人很老實,也很有趣,
我都叫他三角形。我們是很要好的同班同學……」
艾琳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我很想叫她不要再說了。
再說下去,她男朋友不會吃醋嗎?
萬一她男朋友吃醋抓狂了,場面會很尷尬吧?
「三角形。」艾琳終於停了,「你怎麼還不坐下?」
我只好挪動早已僵直的腿,緩緩坐在椅子上。
「很高興認識你。」她男朋友伸出右手,「謝謝你平常照顧艾琳。」
我只好也伸出右手,跟他握了握,但講不出半句話。
還有更尷尬的嗎?
艾琳說他們高中就認識了,上大學後在迎新舞會巧遇,
之後就馬上交往,成為男女朋友。
「屏東那個私房景點,就是他騎機車載我去玩的,所以我才知道。」
她笑了笑,「但沒過夜,所以才不清楚住宿的狀況。」
喔,原來如此。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吧?
雖然很想馬上離開現場,但我只能乖乖坐下,趕快吃完飯。
吃的是排餐,菜是一道一道上的,上菜的間隔時間又長。
我很想大叫:把所有的菜一次上完吧!來吧!一起上吧!我隨便了!
但我只能咬牙忍受這緩慢而冗長的過程。
如果將來發明了時光機可以穿越時空,我一定要從未來坐回現在,
絕對要阻止我走進餐廳忍受這一個多小時地獄般的煎熬。
終於要結束了,我自由了。
走出餐廳的瞬間,我馬上跟他們說了聲bye-bye,轉身光速離開。
我從沒想過我走路的速度能有這麼快。
「三角形﹗」艾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等等我!」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見她正朝我跑來。
「你……」她追上了我,停下腳步喘氣,「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說,『但我很抱歉,請妳忘了看電影這件事吧。』
我說完後,又轉身光速離開,這次就不回頭了。
坦白說,我並沒有類似「失戀」的感覺,因為我和艾琳還沒開始。
我只是被艾琳的一句話深深衝擊:「我們是很要好的同班同學。」
我原以為,我跟她的互動可能超過單純的同學關係;
加上經過「初吻」事件的催化,我以為她應該算「喜歡」我,
最起碼有一定的好感。
沒想到這些都只是我「以為」而已。
對艾琳而言,「我們是很要好的同班同學」。
我想起高二那年跟國語推行員看電影時,她一直強調:
「我和他只是國中同學。」
我覺得國語推行員應該對我有好感,或至少我們有些曖昧;
但國語推行員會不會也像艾琳一樣,認為「我們只是同學」?
我想由過去的某些片段,「證明」國語推行員應該是喜歡我,
或起碼有好感或曖昧,而不是只是以單純的同學關係看待我。
但我根本無法證明,而且艾琳事件的經驗也告訴我,
國語推行員很可能也只是把我當成很要好的國中同學而已。
如果國語推行員只把我當同學,那我就沒有「遲到」的遺憾。
搞不好我反而該慶幸當初沒有行動,不然也只會留下尷尬而已。
即使即使,國語推行員對我比單純的同學還多出一點曖昧,
但曖昧就像所有鮮亮的東西一樣,隨著時間過去,是會褪色的。
經過這些年流動,她當初對我的曖昧,現在也應該褪色消失了吧。
再假設一個最完美的狀況。
國中時的我是A,國中時的國語推行員是B。
A和B是相愛的。
上大學的我變成A1,A1與A有所差異;
在屏東醫院工作的國語推行員變成B1,B1與B也有所差異。
那麼,A1和B1還是會相愛嗎?
我像是努力維持形狀的布丁,腦中不斷變換思維模式與自己辯論著。
但我完全無法得到驗證或結論,思緒一片混沌。
國語推行員跟我,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大一的日子要結束了,在結束前我做了一次驗算。
國語推行員依然是我心目中最溫柔善解的女孩。
可是……
我始終算不出來,我在她心目中,是以什麼角色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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