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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應該都上完了,而我們12個人還是聊個不停。
我很努力控制我的視野內不包括雨弓,
但在大家彼此間互相聊開的情況下,變得很困難,也會很奇怪。
雨弓左手腕上的紫玉髓手鐲總會出現在我視野的左下角。
雖然明亮,卻很刺眼。
將近30年前,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戴進這個紫玉髓手鐲;
五年前左右,她費了十八牛四虎之力才拔下,改戴雨弓手鏈;
現在她解開雨弓手鏈,重新戴回紫玉髓手鐲。
是不是費了廿七牛六虎之力?
桌上有道豐盛的海鮮鍋,大家都很讚賞湯頭香甜。
但火好像沒了,叫了服務生來換了罐瓦斯,順便加些湯。
火沒了可以加瓦斯,而愛情之火沒了,要加什麼?
如果以雨弓送我〈傳奇〉那首歌的時刻當作我們相愛的起點,
那麼走到終點,大約是五年八個月。
這五年八個月當中,前面兩年是熊熊烈火,第三年轉為小火,
第四年是隱約可見火光的餘燼,
而最後一年八個月只剩勉強有些熱度的灰而已。
我一直很努力想讓火苗變大,或只是維持住火苗。
但我根本沒有瓦斯或木炭之類的燃料,只能眼睜睜看著火苗變小,
變弱,若隱若現,消失,然後變成餘燼。
最後變成灰,四散在空中。
在雨弓跟我說可不可以十年完全不聯絡之後,
我明顯感受到她的變化。
我一直很想跟她解釋,我並不是不相信她的決絕,事實上我相信;
但如果她只當龔羽婷十年,十年後她轉得回雨弓這一面嗎?
或者說十年後她終於轉面,但這面還是雨弓嗎?
然而雨弓從此不再碰觸這個話題,即使我說了,她也沒有回應。
可能時間點湊巧,那個最長八天不見的紀錄也在一個月後打破。
『妳知道我們幾天沒見了嗎?』我問。
「不知道。」她想了一下。
『17天。』我說,『所以紀錄破了。』
「沒辦法。」她說,「破了就破了。」
她的反應讓我很驚訝。
最長八天不見的紀錄已經維持兩年多,這期間她很執著維持紀錄。
如今這紀錄被輕易打破,而且直接推進到17天。
她的反應竟如此淡然?
沒想到紀錄剛破,新的紀錄也沒維持多久,而且一破再破。
最長17天不見的紀錄,推進到23天,再推進到36天……
當距離我和雨弓相愛的起點剛滿三年時,紀錄變為51天。
如果是運動選手,一定會被懷疑是吃了禁藥。
雨弓當然沒吃禁藥,但這種迅速破紀錄的情況讓我無所適從。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問。
「沒什麼。」她回答,「只是在公司當然要認真工作,太常溜去頂樓
陽台不好。」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我無法反駁。
所幸我和雨弓用Line通訊息的頻率沒什麼改變,
她依然利用安全的空檔傳Line給我,我們也還是無所不聊。
偶而她用Line來電跟我通話的情況也沒變。
在Line的世界裡,並未察覺如現實生活中那樣的改變。
那個專屬於我們的國曆七月七號情人節,在這一年是第三次碰到。
「情人節快樂。」雨弓傳。
『情人節快樂。』我回。
沒有頂樓陽台上的彼此凝視、沒有巧克力包裝紙,
我和雨弓只在Line的世界中互道一聲:情人節快樂。
我知道雨弓所面臨的壓力,也知道她總是被恐懼和罪惡感折磨。
這些都不是我所能緩解,反而正是因為我,她才必須承受這些。
而我也因為她承受的恐懼和罪惡感而導致我的罪惡感加深。
我只能靜靜陪伴她,並期待我和她都能撐過。
真正的劇變,都是從距相愛的起點進入第四年時開始。
紀錄推進到60天,然後推進到80天,再推進到100天,
最後變為120天。
數字剛好為10的倍數是因為我已經懶得細算,差幾天根本沒差。
以前只要差一天便很巨大,現在卻是直接省略好幾天也無所謂。
這一年內我和雨弓只在頂樓陽台碰面四次。
雨弓應該也是到頂樓陽台四次,但我卻是至少40次。
因為我常獨自到頂樓陽台。
「如果你很想念、很想念我時,你會怎麼辦?」以前雨弓曾問我。
『我會找一個離妳最近的地方,然後開始想念妳。』這是我的回答。
頂樓陽台上雨弓所坐的位置,就是我認為離她最近的地方。
我會獨自坐在與她相同的位置,曬曬太陽,靜靜想念她。
『為什麼妳已經很少約我到頂樓陽台了?』我傳。
「頂樓陽台的鐵門附近有個監視器,如果常拍到我們幾乎同時進出,
可能會有危險。』
這話依然說得合情合理,我無法反駁。
雖然和雨弓一起到頂樓陽台四次,但沒有一次喝咖啡。
「有次到頂樓陽台途中,同事問為什麼兩手各拿一個保溫瓶?我一時
回答不出。」她傳,「我怕人家察覺異樣,就不帶咖啡了。」
『妳可以只帶一個保溫瓶,然後我帶兩個紙杯。』我回。
「再說吧。」
這種字眼和語氣,應該是一種委婉的否定。
從此以後,我和雨弓沒一起喝過半滴咖啡。
我和雨弓在頂樓陽台空曠的露天咖啡廳邊喝咖啡邊聊天的情景,
已經成為往事。
這一年是第四次碰到專屬於我和雨弓的國曆七月七號情人節。
但沒有頂樓陽台的交換禮物、互相凝望;
也沒有在Line的世界中互道情人節快樂。
我知道這個專屬於我和雨弓的情人節,已經委婉地取消。
喝咖啡也好,專屬的情人節也好,都很有我和雨弓之間的愛情風格。
這風格就是某些東西總會無聲無息消逝。
除了頂樓陽台外,其他的碰面機會呢?
雨弓說如果她出差時我便一整天不在公司,這樣會很奇怪。
久了可能會讓人懷疑。
所以我們失去了開車過程中的獨處時間,
也不用再扮演董事長和助理,更沒有一起做善事的機會了。
我和雨弓大概只能在Line的世界中相聚。
但她傳訊息時,十句中有五句跟工作有關,三句跟她女兒有關,
剩下兩句才跟Redsun有關。
也就是說,十句中有八句是龔羽婷在傳,雨弓只傳兩句。
她甚至還要我換掉我的Line頭像。
『為什麼?』我傳。
「昨天女兒問我:那個日本國旗的人是誰?原本聽不懂,後來才想到
是你。」雨弓傳,「她把Redsun頭像看成日本國旗了。」
我的頭像是天空中紅紅的夕陽,那是因為我是Redsun。
正如雨弓的頭像是天空中的雨弓一樣。
『所以呢?』我傳。
「女兒小三了,她常和我一起看手機。如果她對你印象太深刻,總是
不太好。所以你把頭像換掉吧。」
『好。』我沒猶豫,也沒反駁。
我立刻拿掉Redsun頭像,直接改用內定的無臉人頭像。
隔天雨弓也把雨弓頭像換成她抱著女兒的相片。
這幾年來,Redsun頭像和雨弓頭像一直在Line的世界中交談,
如今卻變成無臉人和一對母女在交談。
至於Line的來電通話,這一年內大幅減少,印象中也只有四次。
以前她偶而會利用開車時,把手機插上耳機,邊開車邊跟我聊。
「車子有裝行車紀錄器,我們說話會被錄音,這樣不好。」她傳。
『那都沒什麼其他空檔時間?』我回。
「你是一個人,很自由,但我不是。所以你不知道我的狀況。」
我確實不知道她的狀況,這我沒話講,也不該反駁。
我只知道,從此我的世界漸漸失去雨弓的聲音。
我有一種錯覺。
我和雨弓原本站在岸邊,決定要一起穿越泥潭走向彼岸。
還沒走到一半,泥潭卻越來越深,也更加舉步維艱。
轉頭一看,雨弓卻正往後走,似乎想回到出發時的岸邊。
距離相愛的起點進入第五年時,這種錯覺越來越強烈。
我陷進泥潭,越陷越深,越來越難舉步向前;
但回頭看時,雨弓已站在出發時的岸邊。
從第五年開始到相愛的終點是一年八個月,
這段期間我和雨弓只在頂樓陽台碰面兩次。
第二次碰面時,最長時間不見的紀錄推進到150天。
當紀錄推進到150天之後,雨弓就不再約我到頂樓陽台了。
『妳是不是不想再見面了?』我傳。
「奇怪。」她回,「你怎麼會這樣想?」
『我像是被關在監獄裡的囚犯,剛開始時妳每天來探監。接下來變成
每星期,再來是每個月,最後是每半年。於是我問妳:以後是不是
不會來探監了?這樣問會很奇怪嗎?我如果不問才奇怪吧。』
我終於忍不住,提出反駁。
「如果不能確定百分之百安全,我就不會和你見面。」她傳。
『見面是目的?還是百分之百安全是目的?』我回。
「有差別嗎?」
『差別很大。假設我是小偷,偷東西是我的目的,而我當然會很小心
不要被抓到。如果我是以百分之百安全不被抓到為目的,那我幹嘛
偷東西?只有不當小偷、不去偷東西,才是唯一保證百分之百安全
不被抓到。』
「不管你怎麼說,沒有百分之百安全,就不要見面。」她傳。
『妳這樣說,最後只會導向一個結論:不見面。』我回,『如果什麼
都不管,只要百分之百安全就好,那唯一解就是不見面。因為只有
不見面,才能確保百分之百安全。』
「求你不要逼我。好嗎?」
我嘆口氣,我知道這個話題已經結束,而結論也很清楚了。
我被雨弓用的「逼」字傷到,感覺好像我只想見面卻不管她死活。
更傷的是,在她承受恐懼與罪惡感時,我不僅不能幫她緩解,
甚至額外給她壓力。
我發覺雨弓的恐懼與罪惡感幾乎已到極限。
眼看她因為我的存在而被逼到極限,我的罪惡感也好像快到極限。
從此我便決定,以後不管她說什麼、要怎麼做,我都不再反駁,
只會說:好、可以、OK。
雨弓Line我的頻率也終於變少了,但並沒有固定的頻率。
有時一兩天,有時三四天,有時一個禮拜,沒有規律。
最大的改變,是她會在交談過程中「收回」訊息。
過去每當我們Line完後,她會立刻刪除聊天紀錄,這我知道;
但現在卻是在Line交談中,隨時收回訊息。
我常常在交談過程中看見手機螢幕出現:「雨弓已收回訊息」。
現在是怎樣?
把我當電影《不可能的任務》裡的湯姆克魯斯嗎?
只要訊息一讀完,幾秒內就要自動銷毀嗎?
至於Line的來電通話,這一年八個月內只有兩次。
這次數跟在頂樓陽台碰面的次數一樣。
但我獨自到頂樓陽台的次數卻暴增,應該超過100次。
除了總是坐在雨弓所坐的位置上想念她外,
我也會看著地板上我們兩人的手掌圖案,和那段文字:
「不管烏雲有多厚,陽光總能突破困境,灑在海面上。」
經過幾年的風吹日曬雨淋,白色線條漸漸和深灰色地板融為一體。
很多筆畫不再清晰,手掌圖案也模糊了。
尤其是兩根拇指線條原本接觸的地方,看起來像是分開了。
「以後只要覺得懷疑、沮喪、不安、氣餒、難過、痛苦、撐不下去,
我們就來這裡看看這段話。好嗎?」
只有雨弓當時所說的話,迴盪在腦海裡。
『一般人談戀愛,可能被種種因素破壞,比如第三者介入。但我和妳
之間的愛情不會有第三者破壞,因為我就是第三者。所以我們之間
比別人幸運,就是不用擔心會有第三者介入的問題。』我說。
而雨弓聽到後,應該會對我說:
「你總是能把沉重的事情說得很有趣,所以我很喜歡跟你聊天。」
於是我養成在頂樓陽台自言自語的習慣。
在旁人的眼裡,我正在自言自語;
但其實我只是跟腦海中的雨弓在對話而已。
因為找不到雨弓可以說話,所以我只能跟腦海中的雨弓說話。
現實生活中找不到雨弓可以說話,在Line的世界中也差不多如此。
雨弓在Line裡聊工作、聊女兒、聊龔羽婷的日常,
但幾乎完全不聊雨弓。
我也只能跟著她的話題,因為她依然是逗哏,而我只是捧哏。
當她不聊雨弓,我就不能是Redsun。
有天我終於受不了「雨弓已收回訊息」不斷出現,
決定把她Line的名字改回原來的「羽婷不想雨停」。
沒想到她的名字已不是羽婷不想雨停,而是龔羽婷(芊芊媽)。
看著這名字和名符其實她抱著女兒的頭像,
我突然覺得雨弓好像已消失在Line的世界裡。
雨弓如果不見了,Redsun也失去存在的意義。
我的時間一直往前走,雨弓的時間卻像是倒流。
對我而言,雨弓越來越像當初剛開始合作跨部門計畫時的龔羽婷。
而我和雨弓的關係,好像也漸漸倒退到相愛之前。
那時世上沒有雨弓,而雨弓只叫龔羽婷。
騎腳踏車時,只有雙腳不斷踩踏前進,才能維持平衡。
一旦腳踏車完全停止前進,便會失去平衡而摔落。
我和雨弓的愛情就像騎腳踏車一樣,必須要前進才不會摔落。
即使速度非常慢,但只要抓緊把手,依然可以在搖搖晃晃的情況下,
勉強維持平衡而前進。
然而我和雨弓的愛情幾乎已經停止,我快要失去平衡了。
有天我離開我這棟樓,要走去雨弓那棟樓的途中,經過一個實驗室。
這實驗室裡有一台疲勞試驗機,而且似乎正在做疲勞試驗,
要測試材料的疲勞抵抗能力。
我突然領悟:我和雨弓的愛情禁得起疲勞試驗嗎?
如果一座橋梁設計成可以承受100噸重的車子通過,
那麼50噸重的車子通過當然沒問題。
可是如果50噸重的車子每天24小時不斷通過,經過數千萬次呢?
那麼很可能在某一次通過的途中,會讓這座橋梁突然斷裂。
我和雨弓的愛情也許夠堅定,足以抵擋巨大的衝擊或破壞力。
但她每天承受恐懼和罪惡感,每天每天,在經年累月的疲勞作用下,
愛情這座橋會不會在某天突然斷裂?
回想開始破紀錄後的種種,我不禁膽顫心驚。
在雨弓心中,那座名為雨弓&Redsun的愛情之橋,或許已經斷裂。
或許雖然還沒斷裂,但總有一天一定會斷裂。
而我現在所感受到的,會不會只是那座愛情之橋的殘骸?
越想越心驚,而且又聯想到其他疑似斷橋後的跡象。
比方雨弓的生理期,當初雖然很尷尬也覺得這是她的隱私,
但這幾年來,我每個月一定事先提醒她下次來潮的可能日子。
我至少提醒50次以上,從沒遺漏半次。
雖然我一直很尷尬,但也因為共享她的隱私,讓我有一種錯覺:
她是我的女人而我是她的男人,這種歸屬感與擁有感。
然而她已經四個月沒告訴我來潮的日子,
我也因此沒辦法事先提醒她下次可能的日子。
難道是因為愛情之橋已斷,她不想再告訴我這種只屬於她的隱私?
而這四個月以來,雨弓Line我的頻率也大幅變少。
如果Line的頻率也有紀錄的話,
這五年多來最長沒Line的紀錄是7天。
而上次雨弓Line我時,已是20天前的事了。
當我驚慌而不知所措時,又從同事口中聽到雨弓出遊的事。
上個月雨弓和她先生一起去日本玩,據說是為了慶祝結婚15週年。
以往雨弓一家三口出遊時,雖然她知道我應該會難受,
她還是會跟我說,不曾隱瞞。
而我聽到時確實會難受,可是我沒有任何立場表達意見或心情。
但這次她卻完全沒告訴我,而且事情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
也許這次的狀況不同,不是一家三口而是只有夫妻倆。
她怕我會有很大的負面情緒或激烈的反應,所以不說。
或者她覺得這是龔羽婷的生活,跟雨弓無關,所以不說。
她不說的理由可以有千千萬萬,卻找不到她應該跟我說的理由,
一個都找不到。
我彷彿聽到橋梁斷裂時的轟隆巨響。
幾天後有一則國際新聞,巴黎聖母院發生大火,幾乎被燒毀。
想起那段短短5秒的影片,雨弓在聖母院裡祈求讓我們在一起。
「蔡揚宏,我愛你。」她低聲說。
腦海裡莫名其妙浮現熊熊烈火吞噬掉誓言和低語的畫面。
而另一段雨弓在艾菲爾鐵塔下高舉右手大喊:「蔡揚宏,我愛你!」
的15秒影片,我竟然有看見火光熠熠的錯覺。
恍惚間,我感覺腳踏車已完全停止,然後我重重摔落地面。
勉強爬起身,拖著疼痛的身體和四肢,緩緩走到頂樓陽台。
看著地板上Redsun和雨弓兩人殘缺的手掌和那段模糊的文字,
越看越覺得這只是愛情之橋斷裂後的殘骸。
「不管烏雲有多厚,陽光總能突破困境,灑在海面上。」
雨弓已經回到正常生活,成為原來的龔羽婷;
Redsun的心卻還遺留在澎湖的白色沙灘上。
我應該給她祝福,而最大的祝福,不是任何言語,而是遠離。
我用腳將這些圖案和文字抹去,地板上出現一大塊白色痕跡。
幸好是痕跡是白色,如果是黑色,一定會以為是燃燒過的痕跡。
如果這世上沒有雨弓,那也就不再需要Redsun。
所以我在那塊白色痕跡旁刻下:「Redsun終於要離開了。」
從此我不再去頂樓陽台。
一個禮拜後,雨弓Line我。
距離上次的Line剛好一個月,但我已經不管紀錄了。
她今天大概是抱怨忙忙忙、煩煩煩之類,她其實好一陣子都這樣。
「我好懷念跟你去澎湖那兩天。」她突然傳,「以後我們在一起了,
再去澎湖好嗎?」
看到「以後」這兩個字,頓時感慨萬千。
這幾年她常用「以後」這兩個字,我知道她只是想安撫我。
但現在我卡在泥潭中間,而妳卻站在出發的岸邊,
然後妳指著彼岸告訴我,以後我們在彼岸一定會很快樂。
要到美好的未來前,一定要經歷每一個艱難的現在。
雨弓,這道理妳應該明白啊。
『如果有以後,那就再去。』嘆了一口氣後,我回。
雨弓停頓了許久,最後傳了句:「晚安。」
我隱隱覺得,雨弓似乎明白了我沒說出口的話。
雨弓應該陷入長時間的思考,也可能在醞釀某種決定。
停了三個月後,她才又Line我,這又是新的紀錄。
但紀錄已經沒意義了,因為這算是一封用Line訊息傳遞的分手信。
訊息只有一段,但這段文字卻非常長,手機要滑好幾頁。
整段文字的重點,是說她的狀況不允許她跟我相愛,一旦事情爆發,
我們兩人都會傷得很重,所以我們不應該再繼續,不要一直當罪人。
雖然我們之間的感情很堅定,而我也是這輩子最懂她的人。
但親愛的Redsun,請讓我們將這段感情深藏心中。
分手不是結束,我們還是好同事、好朋友。
以後遇到工作上的鬱悶和苦水,可以找我傾訴嗎?
大意是這樣,細節我沒辦法更清楚。
因為這段訊息很快變成「龔羽婷(芊芊媽)已收回訊息」。
因為早已決定,不管她說什麼、要怎麼做,我都不再反駁。
所以我只傳:『可以。』
即使她問的是:我們一起到101大樓樓頂跳下去好嗎?
我也會傳:『好。』
但我想反駁嗎?想,我很想。
相愛的第一天就知道我們是不被祝福的,也不奢求被祝福。
但我們卻早已決定不管怎樣,將來都要在一起。
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
遠方太遠,路上又都是風雨,我們只能日以繼夜,冒著風雨趕路。
但親愛的雨弓,妳現在卻問我為什麼要去遠方?
還有問我為什麼非得要在風雨之中趕路?
然而這些反駁,都只是我和心中的雨弓在對話而已。
在我心裡,雨弓從未消失,她只是被龔羽婷藏起來而已。
而我一直苦苦等著雨弓出現。
雖然雨弓說希望以後還能找我傾訴,但我心裡明白,她不會了。
她只想展現成熟,也希望平和結束而不是決裂。
但成熟只是另一種傷人的體貼。
套用雨弓很喜歡用的「這輩子」這個字眼,她其實是想說:
「我這輩子不會再Line你了。」
從雨弓送我〈傳奇〉開始,到最後這封Line的分手信,
時間大約是五年八個月。
這段期間內,我和雨弓的罪惡感一直都在,不曾離開。
甚至罪惡感會層層疊加,她因為我的罪惡感而覺得更罪惡,
我也因為她的更罪惡,而更更罪惡。
罪惡感像低溫,當我們的愛情如熊熊烈火時,不覺得冷;
小火時,偶而覺得冷。
從第四年開始,火幾乎沒了,於是無時無刻不被寒冷籠罩。
而我和雨弓苦苦累積的情感,不管有多深,有多少,有多豐富,
全都像是玻璃做的。我們只能一直小心翼翼捧著。
一旦被恐懼和罪惡感侵襲,雙手因驚慌而顫抖,
便很容易不小心摔在地上,全碎了。
我和雨弓之間為什麼會結束?
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者做錯了什麼?
沒發生什麼,也沒做錯什麼,其實我們反而是做對了。
我們跟正常的情侶不一樣,我們得一直做錯事,才能繼續在一起。
一旦我們不再做錯,甚至開始做對的事,就會分開。
我又想起雨弓在頂樓陽台跟我說的那個故事。
我和雨弓都認為自己像撿手帕的男人,但其實我們從未走進獅子籠。
只是在獅子籠外,面對獅子而已。
我和雨弓比較像是丟手帕的女人,都希望對方證明自己的愛。
我希望她能克服所有恐懼和罪惡感,就像走進獅子籠面對獅子那樣,
來證明她真的愛我。
而雨弓則期待我能靜靜等她十年,來證明我真的愛她。
但雨弓在獅子發出吼聲時退卻了,不敢走進獅子籠,選擇深藏十年;
Redsun則因為不能確定十年後雨弓還存在,所以不願走進獅子籠。
如果雨弓或Redsun其中有一人能像走進獅子籠撿手帕的男人一樣,
或許雨弓和Redsun就會在一起吧。
或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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